帝后
膀殷殷劝诫:“母后知你放不下蘅玉那孩子,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不看开些,这漫漫人生路,该怎么走下去?你还有父母兄长……”
她顿了顿,又道,“至少,为了母后怀胎十月的辛苦、母子十余载的情分,你别做傻事。你父皇他如今是君王,你又背负紫薇命理,反骨之名,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今后定要小心谨慎,切莫鲁莽了。”
谢灼沉默许久方道:“儿知,儿亦请母后保重。父皇已为君上,母后切勿再沉湎于往昔情爱时光。”
她看到他眼中的果决和疼惜,不由大恸。
原来大家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依旧沉浸在往日迷梦中。
如今,梦终于醒了。
*
“皇后有事?”他拂开帷幕,看着他一年不见的皇后。
她老了许多,身上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仪,当年的娇俏灵动好似已完全湮没在这寂寂深宫中。
她的思绪被打断,忍住泪意,道:“十六是含章生辰,臣妾请求陛下恩典,允臣妾为含章操持生辰宴。”
“不必。想来他也没什么心思过生辰。”他又冷笑一声,“皇后,朕提醒你,含章生辰在十七。”
她平静地接受了:“臣妾遵旨。”
她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含章重伤未愈,臣妾想出宫探望,请陛下允准。”
“天底下没有母亲探望儿子的道理,你若想他,宣他进宫看一眼便是。”
她闭了闭眸,又是意料之中。
他沉沉看向她,默了一瞬,道:“张忠,派刘元平去瞧瞧这孽子。”
她平静行礼:“谢陛下,臣妾告退。”
太医院院判刘元平是当世圣手,当年还是个无名小卒时,自愿随军救死扶伤,几次三番从死神手中夺回谢家父子的命。谢灼如今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只有刘元平出手,她才能安心。
她知道,她若不来求,他是不会管谢灼死活的。
他甚至巴不得谢灼死在战场上。
她求的从来不是纠正谢灼的生辰——反骨天成,有碍帝星,除却谋逆,还有一种理解,便是一山不容二虎,谢灼也有皇帝命格,故而妨碍君上。而这命格,谁知是应在前朝还是本朝。
秦末时陈胜吴广假造鱼腹丹书“陈胜王”,又使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便是造势。谢景是不会允许钦天监批语成为谢灼之势的。
“皇后。”
她停步,满目恭顺,如泥胎木偶,安静死寂地等他发话。
他忽然有些烦躁。
那二十余年,他不是没有真心。他也从未想过和她闹到如此地步。只是他自年少开始便只拥有过这一个女人,待到御极后,他方知,天底下不是只有席柔一颗宝珠,世上也不是只有娇俏可爱这一类女子,还有媚骨天成的尤物,清丽出尘的贵女,张扬肆意的英娘……
尤其是周兰若,既容貌绝美,又蕙质兰心,既有世家女的清贵,又有为人妾的妩媚,是最得他心的一位。
世间女子,韵味殊异。他贵为一国之主,欲尝一尝,又何错之有?
他再沉迷,也从未误过一日早朝,从未允许后宫干政,从未容忍妃妾欺压皇后。她又拧着作何?
“兰妃进宫已有半年,朕想为她晋位。皇后意下如何?”
她恍恍惚惚地想,半年,才半年,她为何觉得像是和周兰若斗了半辈子了。
离她父亲去世也是半年,葬礼过后,他迫不及待把那个女人迎进宫——不,准确地说,是从养心殿迎进柔兰阁。
他确实遵守承诺了,在父亲死前,不过明路。
所以,父亲走得很安详,很放心。天子不纳妃,又亲自为他送行,还亲口称了他一句“父亲”,他觉得他的幺女是幸福的。
她不会戳破这个谎言,她不想父亲临死也不得安宁。
“臣妾遵旨。”
没什么好抗争的,她不在乎。
贵妃又如何,还不是个妾?只要不是皇贵妃……
她眼前仿佛出现昔年那迤逦的璀璨留仙裙,金盆里晃动的层层涟漪,随波晃动的她那屈辱的脸,还有那玉白的、玲珑的、轻轻软软踩上她手指的足。
她闭上了眼。
若是有下一个皇贵妃,若是他和周兰若真的如此折辱她,她一定要杀了他们,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