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音乐
撄宁趴在聿清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大提琴八音盒的发条。齿轮带动木制琴弓,优雅而缓慢拉动。
《降E大调夜曲》在月色中平静地流淌。
撄宁并非能欣赏阳春白雪的人。
楼房隔音太差,她只是想借此盖过楼下雀喧鸠聚、歇斯底里的声音。
聿清站靠在桌边,就着台灯,低头看撄宁歪歪扭扭、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的生日贺卡。
不甚走心、没什么矫情的字眼儿,跟撄宁本人的习性一样。只是难免有凑字数之嫌,比如“最好的哥哥”短短三百字里提到了三次,“你是大人了”更多达五句。
聿清越看越哭笑不得。
撄宁侧仰头瞧他:“哥,你学过钢琴,对吗?”
聿清看完贺卡,笑着拿它敲了敲撄宁的头,拉开抽屉,将它放进一个黑皮封笔记本里。他耸耸肩无所谓道:“高中之前学过,已经很久没碰了。”毕竟都是有钱人的消遣。
“况且我小时候也不是很喜欢学它。”
撄宁忙点头,“我懂,我也不喜欢学舞蹈。”她学舞蹈是吴倩逼的,虽然撄宁手长腿长,但她确实跳得只是中规中矩,人模人样——就是混在人堆里挑不出样来的意思,兴致也不高。不过幸好吴倩并不责全求备,只要她坚持学下去。
“撄宁你不一样,你跳得很好看,还是好好学吧。”聿清摸摸她的头。
“哪里不一样?”撄宁打破沙锅问到底。
聿清低头瞧着撄宁认真的眼神,欲脱口而出、漫不经心的夸奖噎在喉咙里,沉吟半晌,没想出个一二三来,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的脚。
撄宁气急败坏:“我发现你怎么总拿我当小孩儿哄!”
她扑上去挠他,逼得聿清左躲右闪,连连告饶:“好,好好,对不起!”
“错哪了?!”
“对小孩儿也得诚实……诶!”聿清往桌后一闪,忙躲开撄宁又扑过来的手,无奈笑起来,“我错了!是是是,小祖宗,我不该嘴硬,你不是小孩!”
撄宁停下作乱的手,瘪嘴气鼓鼓地瞪他。聿清弯下身,冲她温和一笑:“还有,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这是我最珍贵的18岁成人礼。
撄宁摸摸鼻子,“我没有很多钱,你朋友肯定会送你更好的,我就只好抢一个最早送的名头啦!”
聿清一怔:“哪来的朋友?”
撄宁说:“你同学里没有好朋友吗?更何况……”撄宁觑他一眼,没再说。
“什么?”
“更何况你长得这么帅啊,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送你礼物啊。”撄宁说的时候,有一丝微妙的情绪波动,如同滚水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带着隐秘而不可捉摸的热切。
聿清在灯下垂眼看她时,格外温柔宁静。
根根分明、纤长的睫毛,也并非过分弯翘的弧度。瞧着似乎哪里都是内敛的,可眼尾处偏又向外延展,像一把撩人的小勾子。
他清秀,又带着如雾似烟、潮湿氤氲的欲色,仿佛画家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仿佛作家笔下最高潮迭起的片段——
一种矛盾的美。
确实就是,很好看啊。
撄宁眨巴眨巴眼,心想。
聿清一愣,心中忽萌生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荒谬感,他哈哈笑起来,拍拍撄宁的肩慨叹道,“这怎么得了,连撄宁也开始把‘喜欢’挂嘴边,是我老了,我看不懂你们小学生了。”
撄宁怒极,大喊:“聿清!我不是小孩子!!”
她心里“哼”一声,对聿清的孤陋寡闻大为不屑。他们班已经有好几对“小情侣”了呢,就连女生们的闺房密谈也总离不开“喜欢谁”这种话题。但凡异性同学间稍微走近点,便会被编排各种谣言。
情窦初开、懵懂的转型期,对于朦胧的“喜欢”与男女之防,甚至远较高中时期敏感。
他们刻意保持距离,正是由于一知半解,显得过犹不及。
“所以,有女生给你送东西吗?”
聿清不置可否,淡淡道,“那怎么了?她们看上的是脸,送也只是送给我的这张面皮。”
撄宁不解:“你人也很好啊!就没人看在‘你这个人’的份儿上吗?”
聿清笑容有点讽刺,复又倚靠桌边,发条停了,他心不在焉随手拨动几下,音乐再度流泻而出。
沉默良久,聿清偏头看着她,那一刻,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仿佛夹着冷和讥讽,又如寒冬腊月冰封湖面下暗流涌动的水波。
他轻声问:“我这个人怎么样,你不知道么?”
撄宁下意识摇头。还想说什么,可对上灯光下他那灼灼的眼神,撄宁却不由得噤了声。是的,聿清这句话没头没尾,可撄宁确实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才会慌不择路想为他掩护。
可聿清不依不挠,他极少这般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