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
一抹月色微微流淌云间,方才略略渗出些或浓或淡的光彩,便遭四下里窜开的烟花掩去了。
炮竹声齐天,连庆贺之音也再难听清。
房中,众人才忙活过一阵,豆沙正给众人分着点心。
她先是从中好生挑选一番,特举起一碟豆面卷,独独递给桂枝,笑道:“你尝尝,我前时吃过的,这个味道还不错。”
桂枝擒着笑接过。
“姑娘,再不更衣,许是要误了时辰。”一个丫头劝道。
豆沙红妆已成,她从未上过这样重的胭脂,描摹着眼尾直扫入鬓角,平日里看不大出她一双眼睛的形状,只觉得神采奕奕。
如若是略微染些浓淡调制得恰到好处的红,便是两样,娇艳欲滴,平视他人之时也总带了几分媚态。
只不过如今的豆沙是不喜如此的,总觉得太艳,简直像个村妇,还是随侍的妈子非画上,直说着显得喜庆。
她望着桂枝,见其吃下一只豆面卷,才偏过头道:“不急,你们先先出去吧,这里有桂枝便足矣。”
“是。”几个丫头行礼离去。
“今个儿,怎么不见了净存,往常不是她同你走得最近么”,桂枝轻抚豆沙头悬的银冠,呢喃道:“无怪人人都想嫁到官家,你瞧这凤冠,多么华贵。”
淑椒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说道:“是么,我只嫌它太沉,替我拆下吧。”
桂枝一愣,问道:“可……这可是王爷特命下的。”
“换成那个金的吧,银饰衬得人冷清清的。”豆沙直叹一口气,说道。
虽让桂枝将首饰收到一边,她自己却淡然摆弄起一只簪子,随口问道:“如今这情状,真教我想起弄春姐姐当年,不过,当时我不在场。”
“还好啊,我记着你是在的,不知可曾看见什么。”豆沙笑脸盈盈。
“我……”桂枝手上动作一滞,很快便又辩驳道:“我当时不过是个末流的丫头,成天教芳闺踩在脚下的,能知道什么。”
豆沙并不理会她的话,忽又抚上她的脸,伸出一只手指,描摹着其上精致的妆容。
她淡淡说道:“姐姐的妆容甚美,不过还是姐姐生得好,旁人哪有姐姐的容貌。”
“我?可……”桂枝呆愣了神色,不知如何答复。
她另起旁题,“罢了,想来你真是不同,头回见你,我便知道,你同芳闺、弄春她们,都是两样的。”
豆沙透过铜镜瞧望她的神色,微眯双眸。
稍时复又垂首,摆弄着一只银簪,骤然发问道:“你呢,你和她们,和我,是两样么?”
“我……”桂枝手上动作一滞,未有几时,便露出几分憨厚的笑,不过作弄得太假。
她这样答道:“我同你们,自然是不能比的……”
“我没教你分个高低,我只问你,是否是一样。”豆沙抬眉,双目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将手放回桌上,簪子上坠下的银铃敲在桌面,叮当作响。
“自然是不同的,我哪有芳闺、弄春的清高,也比不上你,你的……”桂枝几乎是拽下一只簪子,语中强硬许多。
“清高?你是贪得太多了!”豆沙声音依旧轻,却用了气力,压低嗓子道。
“我贪得多,你有了小王爷,弄春也嫁了人,芳闺那蹄子,本不配有好出路。如今还有了个,有了个净存,那我呢,我不过是要个以后!”
“你的以后,我早已许了你!”豆沙觉着自己愤慨得几乎喘不上气。
“虚无缥缈的,也叫承诺么?”桂枝的声音反倒忽然显得轻了许多。
听闻此言,豆沙忽地安定下来,磋磨着手上的簪子,额前浮出几多汗水,却也不擦,只轻声说道:“桂枝,我原当你是,同弄春姐姐一般的人,从未料想过……”
“哼……”桂枝苦笑一声,声调染了些许鼻音,“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你生分。可……豆沙,你能懂我,只恐怕是不得理解的。”
豆沙见她垂首啜泣,心中寒凉,执着簪子的手微微颤动,眼间迷蒙起来,像隔了雾气。
稍时,桂枝渐渐收了泣意,继续拆着发冠。
妆发编起时繁杂,拆解之时,也不过半个时辰多的功夫,替豆沙梳理过长发,才抬着银饰的箱匣,正欲去柜中更换。
豆沙轻轻阖上双目,但闻得,身后传来器件四散地面的响动。颤颤巍巍着回身,见桂枝伏在柜边,衫裙上满是血污,周身抽动着。
“桂枝!”豆沙不管不顾奔去,几乎是摔在桂枝跟前,口中不住地念着:“我对不住你,可不是我,不是我……”
“你……”桂枝满脸零落着血泪,咧开嘴想发笑,却从喉间涌出许多鲜血,夹杂着旁的什么,也脏污了豆沙身着的亵衣,“不错,你正该如此……”
“不是我,不是我……桂枝,是我姐姐,她非要……”豆沙哭诉着,也不知是向谁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