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马车在蜿蜒山道上飞驰,车子颠簸,谈玉姈掀起窗帷,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山林。
重活一世,她已经决心放下萧兰成,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但二人之间的羁绊却一时斩不断,时局不稳,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记忆中那个明朗善良的少年凄凉死去。
萧兰成,不仅仅是救了她的恩人,也是少有的,在父亲亡故后,给予她温暖和善意的人,正因如此,她没办法狠心冷漠对他。
那年初夏,为了保护自己,谈玉姈亲手刺杀了一个肮脏龌龊的男人,她浑身狼狈脏乱,可回到家,弟弟高热不退,阿娘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连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只有妹妹看到她,担忧害怕地落下泪来,却不敢哭出声音。
若不是那个少年,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处境,她籍籍无名,可以任人拿捏,一命赔一命再正常不过。
可她不能死,她还有家人,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把绣庄管事给的八两银子带回家交给阿娘,羽阳生病还需要抓药,玉婵的新衣服她还没缝好……
幸好,她没死。
因为那个眼神纯净明亮的少年,谈玉姈得以从那座城郊庄园全须全尾地脱身,此后,她一直着意打听着他的消息,但是庄园看守严密,外人难以接近,也很少看见里面的人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守卫撤去,庄园大门紧锁,已经人去楼空。
谈玉姈担心少年的处境,听少年的语气,他是被强迫着软禁在那儿的,他的阿爹应该是一个厉害人物,许是他家里得罪了什么人,才绑了他当做人质,要挟他的亲人,但是又不敢真的伤了他,所以少年才敢命令那黑衣男子放了她。
她后悔自己不会水,拖累了恩人,后来,她还特意学会了凫水。
在很多艰难的时刻,谈玉姈都会想起这个连姓名也不愿意透露的少年,她想,若是他能平安逃脱,那他应该会如愿成为在战场上英勇御敌的将军,守卫者万千百姓。
再见到少年,是在皇宫之中。
那年皇后为太子选妃,在宫中举办牡丹宴,贵女云集。
太子妃的人选皇帝毫不关心,交由谈皇后定夺,而谈皇后早就将人选圈定在两三个人之中。
她必不会为太子选一位家世雄厚的太子妃,其中,父早亡的谈氏旁支女谈玉姈就成了最好的太子妃人选,她容貌出众,仪态万方,谈吐得宜,又是皇后的远房侄女,说出去也不算辱没苛待了太子。
谈玉姈出身乡野,并没有飞上枝头的雄心壮志,皇后和秦国公有意让她嫁进东宫,她不敢明言拒绝,思量再三,打算在宴席上露拙来摆脱婚事,她不是深闺娇养的千金贵女,不善吟诗作赋也是无可指摘。
是日,苍穹一碧如洗,微风和煦,御花园内姹紫嫣红的牡丹争奇斗艳,皇后邀请诸位贵女赏花。太子萧兰成上前请安,他身患积年痼疾,身姿削瘦却挺拔,周身透出一股儒雅温和的气质,近乎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清冽的明亮眼眸。
太子的目光从女眷身上掠过,未做停留,他俯身向皇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醇,说完便握拳掩面轻咳了几声,脸颊上透出几丝病态的红晕。
谈玉姈早在太子瞥向她的那一瞬就愣住了,她认得这个男人。
这双清亮的眼睛她永远不会忘记,太子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为何当年被软禁依旧意气风发、向往着沙场冲锋陷阵的少年郎,会变成朝堂之上名声不显、深居简出的病弱太子?
太子和先皇后曾为人质的事情不是秘密。外人只知当时群雄逐鹿,何卓狡诈,掳走了萧信的发妻和长子,后来尚京城破,萧信才救出这二人,一家团聚。
谈玉姈看着太子憔悴的病容和谦和的姿态,她心底浮上一丝酸涩,不知道,这些年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谈玉姈想,她尽她所能要为他做些什么。谈皇后为太子选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与其让其他人不情不愿地入主东宫,不如她去。她愿意一生照顾太子,陪伴在他身边。
后来的许多年,谈玉姈也曾怀疑过,她真的是为了报恩才陪在萧兰成左右的吗?
这个问题她逐渐有了答案,报恩只是表面上她说服自己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想待在那个少年身边。
在母亲和弟弟妹妹眼中,谈玉姈是懂事明理的长女、长姐,她处事沉着冷静,是家人的依靠,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没有这么强大,她很累,也很脆弱。
她羡慕弟弟,能被母亲关怀着,护着,甚至她羡慕妹妹,能有一个姐姐照顾。
十岁上,父亲的病有一段时日,走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突然。但是谈玉姈还是觉得突兀,明明上午还可以坐起身自己喝药,坚决不让别人喂药的父亲,下午就冷冰冰地躺着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叫她小名,陪她练字作画,逗她开心了。
对她来说,一切都太突然了,母亲晕倒,弟妹在一旁哭嚎,混杂着门外聒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