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那夜后,琼琚时常会犯神叨。
再看到贺沉,她那张平日里待人温柔的脸,会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时刻都在保持警惕,生怕王爷一口吃掉她家小姐。
姜云笙摇头,作为下人,琼琚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容易一根筋。
贺沉夜里还是会来,她还是只能揣着手立在门外候着。
归宁那日,她扶着姜云笙上马车,自己也跟着要钻进去,结果脑袋刚探入,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抓住她的胳膊,又将她扯了出来。
带着疑虑,琼琚转身,看到一位黑衣少年坐在车辕上,勾人的桃花眼带着桀骜狷狂,努嘴向她示意。
“老实坐这儿,什么身份心里没谱儿吗?就知道往里楞钻,麻烦。”
轻“呸”一声,他吐掉口中叼着的野草,继而喝道:“驾——”马车便在宽阔的路面行驶起来。
琼琚冷住脸,抬起屁股,搭在离他老远的车辕另一头,别过脸没在瞅他一眼。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绵密的细雨,路面逐渐积起浅浅的水洼,马车在宋阳街上缓缓驶过。
姜云笙挑起帘幔向外望去:街市热闹,人群熙攘,各种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从四处传来,听的她心里直痒痒。
一个货郎在路边停下歇脚,亮出的珠翠首饰、奇特精巧的小玩意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无论外面有多喧闹,马车里的人都丝毫没受到影响。
姜云笙偷瞥一眼坐在她对面的王爷,那人正抱着手炉闭目养神,整张脸凌冽的轮廓,被大氅上的狐狸毛领掩了去,倒是比以往看上去近了几分人情。
反正他闭着眼什么都不知晓,姜云笙反倒更放肆,让自己的目光在贺沉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直到看见他腰间那块暖白泛青的流云百福玉佩,才堪堪停下目光,任由自己的神绪肆意翻飞。
关于这块玉佩,她亦有所耳闻。
大宣绥丰二十八年,北方桓羌族兴起,先后侵扰大宣边境十余次,他们擅长骑马,射术了得,但有风吹草动,便狡猾如赤狐,藏得毫无踪迹可寻。
在草原上,桓羌人是真正的猎手,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体力,与猎物长久周旋。
朝中犯难,只因三位大将都折在北境重镇——北陵堡战役中。
绥丰三十二年春,桓羌首领拓跋生自封为王,同年,北陵堡失陷,民众苦不堪言,为躲避战争生存下去,纷纷南逃。
一时间,皇帝思绪愁苦,官员无计可施,百姓忧心忡忡。
靖安王独子贺沉自荐,率五万锐骁骑兵,破桓羌九万大军。浴血奋战整整半年,手刃拓跋生人头,收复北陵堡。
绥丰三十二年冬,桓羌一族向大宣称王。
十七岁的少年锋芒初露,此后,他灭东夷,退鞍觇,收澜海,贺沉这个名字,成了大宣的战神。
先帝以年迈之躯攀爬秦台山,向普华寺虚云大师求得开光宝玉流云百福,赠予皇孙贺沉。
第二年夏末,先帝薨,德光帝登基,封贺沉为煦王。这之后的四年,大宣不能没有贺沉。
德光四年冬,贺沉出征塞北,平定“同和教”叛乱,随后一路北上,因遇琼州雪灾而困难重重,这一仗虽是赢了,但并不漂亮。大宣损失惨重,贺沉亦带重伤而归。
战神之名犹在耳边,只是往昔威风凛凛的人,今朝却只能缠绵病榻。贺沉向德光帝交回兵马大权,再也没有提起宝剑,以恢弘气势守大宣平安。
年后开春,贺沉向姜府下聘,姜云笙替姐嫁进王府。
她神思回拢,惊觉正对上王爷深沉不见底的眼眸,忙掩下心中慌乱,故作沉着冷静,冲贺沉露出一记甜甜的笑容说道:“马车颠簸,再忍忍,就快到了。”
贺沉的喉结上下滚动,并未出声,却又好似已经给出答话。
他揽起目光,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帘幔,向外看去。
侧颜呈出,如春山一笔,浓墨淡雅。
坊间也有人说,煦王到底怕了生死,毕竟“同和教”一战他差点丧命,到头来他还是选择苟活。
虽然姜云笙自己也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她心中异常肯定,说他怕死而放弃守卫大宣,简直就是不明真相的人在胡扯。
战神何来惧怕一说?
“吁——”
马车渐行渐缓,少年勒马,姜府到了。
姜老爷与姜夫人早早候在门前,见是煦王府的马车到了,赶忙拾阶而下。
两人的脸像是做好的铁范,只管把笑容倒进去,哪里还顾得上这样熔铸出的笑容,是否过于僵硬。
他们在想,也就这一日,忍忍便过去了。
府里的小厮跑过来,将马车牵走,姜老爷和姜夫人上前行礼,却被贺沉制止了。
“岳丈不必拘礼。”
他脸色不大好,许是着了风,单薄的身形飘飘摇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