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味
大伙都看着呢。”
谭予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许梦冬在他眼里本来就是个小孩,一个没看住,就要跑走了的坏小孩。
“加个松仁玉米吧。”
谭予说。
松仁玉米是许梦冬小时候最爱吃的一道菜,甜滋滋的玉米粒儿还有炼乳,只是自己家里不常做,只会出现在聚餐或宴席上,俗称“女士菜”,因为甜,小孩子都喜欢。
许梦冬小时候每次跟着姑姑去参加婚礼时都眼巴巴盼着这一道菜,可惜她那是已经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她要学会照顾然然。
金灿灿香喷喷的玉米烙,一大半都进了然然的肚子。她永远吃不上最热气腾腾、最香的那一口。
但谭予会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你再尝尝这个溜肉段。”
许梦冬吃了一口,疑惑抬头:“哎,这不是......”
“嗯,”谭予笑了,“咱们高中以前那个食堂师傅,后来单干了,这家饭店就是他开的。”
许梦冬简直感叹。
为她时隔这么多年还能遇见熟悉的人,吃到熟悉的味道。
她从小就嘴甜,每次去食堂吃饭都和食堂师傅搭话,“叔儿你辛苦啦”、“叔儿天热多喝水啊”......久而久之,她总能吃到比别人多两三块的肉,食堂大叔看见许梦冬就眉眼带笑,打饭从来不手抖。
韩诚飞也听见他们说话了:“哎哎,今天吃饭这地儿谭予找的,我说嘛,怎么突然要来这一家,敢情是上了岁数,带你回忆青春来了。”
许梦冬咽下一口菜,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说的话却字字都戳韩诚飞肺管子:“我俩都比你小,小好几岁呢。”
作为在场年纪最大,韩诚飞简直要吐血。
“喝酒喝酒,别扯犊子。”
聚餐,又是过节,东北人的饭桌当然少不了酒。他们喝的是哈啤,玻璃瓶,一提一提拎进来,叮里咣啷响。
许梦冬在酒量方面没给东北姑娘丢人,白的不好说,啤的一提打底,可是谭予拦了她一下:“你别喝了,晚上替我开车。”
“你说替你开就替你开,我是你代驾啊?给钱么你?”
许梦冬手已经伸出去了,被谭予握住手腕再次拦了回来,手机扔她面前:“给,都是你的。”
许梦冬看着他。
谭予:“你喝中药,不戒酒么?”
许梦冬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我喝中药?”
她的最后一部戏在三个月前杀青,演抗战时期的女学生,在片场泡了几天冷水后竟然两个月没来例假,去医院检查,被医生告知内分泌失调。她去看了中医,开了好多苦巴巴的中药回来,快喝完了也没什么用。反倒是和经纪公司签完解约协议。订好回乡的机票以后马上一身轻松,例假也正常了。
她猜想大抵还是压力大的原因。
只是这些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谭予,你从哪偷窥我?”
谭予不回答,闷声夹菜,只是在许梦冬察觉不对真的要去查他手机的时候,一下把手机翻了过去,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如此反常,更说明有猫腻。
许梦冬慢慢向后靠,靠在了椅背上。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谭予的耳后那一小块皮肤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红,他天生皮肤白,寸头又短,露出黑色卫衣没有遮挡住的脖颈,包厢里暖气太盛,沾了些许薄汗,再挪开视线,是他平直的肩,挺阔的背......许梦冬盯着看了一会儿,恍惚间出了神。
她从脑袋里翻检出了一些并不合时宜的、带有色彩的回忆——
盛夏的小房间。
屋外烈日蝉鸣,屋里狭窄闷热。
空气里有刚切好的西瓜的清香,还有花露水的凉。
谭予家住在教师家属院,老楼没法安装空调,只有上了年头的电扇,许梦冬去谭予家,用他家里的电脑上网填报志愿,后来忘了因为点什么事,她和谭予闹起来。
闹得挺凶。
谭予的房间铺了老式竹编凉席,呲出来的小竹刺划了她的背,高考成绩条不知被扔哪去了,从来不发脾气的谭予终究也只是个经不得激将的少年,他在她身体里冒进,炽热的手掌和她纤细的腰肢紧紧贴合,另一只手腾出来,捏住她的下巴,凶她:“还招不招我?”
许梦冬不矫情,不示弱,哪怕是这种事上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弱势方,她忍受谭予的冲撞,狠狠咬住他肩膀,牙齿刺破他皮肤:“有本事你弄死我。”
......
舌尖尝到盛夏天里汗水的咸和苦。
老旧风扇吱呀转动。
许梦冬蓦然回神。
此刻是寒冬腊月。
热络嘈杂的空气包裹在她周围。
口中也有相似的淡淡苦味,只不过来源于桌上的大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