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姐姐
怒失望的时候很少露出表情。撄宁低头艰难地挪过去,徐老师之前已经跟她妈妈聊了一会儿。见她终于进来了,话也没停:
“所以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家长你不用太担心,是因为有些学生确实开窍比较晚,这事儿也急不来,对吧?”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问撄宁:
“但是,撄宁,你知道你这次数学考了多少分吗?”她顿了顿,鉴于吴倩在,也不好骂得太过分,“54分啊!”她把卷子找给她:“我就是教头猪都得教会了!期末考试本来也不是故意刁难你们,里面哪个题目我没讲过?啊?你看看你,你还把名字写在班级栏,班级写在名字空上,这是一年级学生都不会犯的错误。你写的时候带脑子了没有,我问你!”
“你说你是不聪明、是不开窍的问题吗?这分明就是态度问题!我刚也跟你妈了解了情况,你妈打点了不少钱,把你送到我们重点学校、重点班,什么好资源都砸上来了。现在还准备花那么多钱再去买学区房,就是为了能让你上市里最好的初中。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妈的?”
撄宁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那么多人抢着要上附中,入校前要考一次,分班还要再考一次,你以为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就你这成绩,恐怕附中看都不看就给筛下去了!”
“你再看看你妈妈,”徐老师强迫撄宁抬起头来,“从农村打拼到大城市,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的用心良苦?”
……
撄宁沉默听完训话。
徐老师走后,吴倩低头将卷子拿了起来。她匆匆关店赶来,鼻尖冻得僵红,下面那倒三角的眼袋几乎呈紫黑色,显得整个人疲倦而憔悴。
尤其在低下头看卷子时,露出的那截脖颈,让她看起来像张脆弱的薄纸片。
好像风一吹便倒了。
撄宁的心一时好像泡在水里,酸胀难受。
吴倩一目十行,待看到后面大题一大片红叉时,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她深吸一口气,只听“刺啦”几声,试卷被撕成几片。
她将碎纸片扔回撄宁怀里,扯着撄宁的手就往楼道走。
撄宁挣脱不过,几乎被拖拽着往楼道滑。
她吓懵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学了就回家啊,在这丢人现眼什么?!”
“想学……”
“哭什么哭?你还有什么脸哭?”就像每个恨铁不成钢的父母一般,她说出那句几乎全天下父母公式般的话。又像原本她惯有的尖酸刻薄:
“读不进去,就回去种田,去养猪!也好过天天在这混日子吃白饭!反正我从来也没指望你能学好……”
撄宁知道妈妈只是在说气话。否则,他们家境也算不上优渥,妈妈为何还要挤破脑袋塞钱让她进重点学校的重点班?
谁又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
可也正因如此,她几乎立时无所适从起来,除了“对不起”,甚至连“妈妈,我下次一定能考好”这样的保证也说不出口。
年幼的撄宁惊恐地发现,比起无能为力这个词而言,一头雾水、无从下手会更让人焦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努力会不会有效果。
胥风正好也从教室出来,拾级而下,似乎要往器械室去。吴倩拖拽着哭得狼狈糊涂的撄宁往下走,他便稍微让了让,随即面不改色从他们身边经过。明明神情没有鄙夷,没有同情,甚至连个正经眼神都欠奉。
他在小心翼翼维护撄宁的自尊。
可撄宁泪眼朦胧中看见他——那高贵得仿佛与她不是一个世界、渐行渐远的身影。此刻,撄宁又想起那些亲戚酒桌席间的话,如钝刀子割肉,她禁不住伤心地自我怀疑:
“或许,我真的是多余的吗?”
等撄宁被连拖带拽地拉到校门口时,吴倩暴怒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用同样平静的口吻说起以前鲜少提及的小时候。
“小时候我们家穷,除了供你舅舅读书外,家里其余几个姊妹都念不起书。那时候我真羡慕你舅舅啊。可他把书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翻,其实他读书也没多用功,就觉得高人一等吧,”她笑了笑,“有次我收拾东西,不小心把他的书碰倒了,捡起的时候好奇翻了翻,你舅舅进门就骂我‘恶心!’,当时我这暴脾气怎么气得过呢,于是晚上撕了好几本,事后被发现了,还遭了你外婆外公一通打。”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自责,沉默片刻复又开口,“你舅舅那时候读书不好,我就想如果让我去读该多好,可无论我想得多好,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那时候学费一学期4、5块钱,一个农村家庭省吃俭用也未必凑得齐。有一年粮食歉收,父母甚至还考虑过将吴倩给卖出去,供弟弟上学。后来又因她的眼疾不了了之。回家后母亲揪着她的耳朵破口大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废物!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