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当日晚上，元满便把商雀翎哄好了，她知后者一片好心，也不再想着让商雀翎离开。

于是白日里有时她和商雀翎去茶楼里听说书，有时和徐清沿着宋城漫步，一路听着各种人声，闻花香鸟语。

一日午后，元满坐在院中的摇椅里，听徐清给她读书。

自然读的都是话本。

徐清读书不是一味地照搬，不时加几句评论，要么说男主人公自傲，无才装有才，要么说自己不理解怎么书中女角色对其趋之若鹜。

说着说着，徐清停下了声音，沉默不语。

元满疑惑地侧耳，等他下文。片刻，她听徐清清了清嗓子，然后平稳地念出了男女主吵架之后的和好内容。然却听得元满蓦地变了脸色，手不由自主地扣住衣袖。

她一方面想让徐清略过这些风花雪月，一面又觉得但凡说出口必定被徐清嘲笑打趣，遂努力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闭目细听。

听到一半，又见徐清没了声，元满还催促道：“怎不继续读了？”

催促几声后，还是没听得下文，元满挑眉：“难道有何情节是你都读不下去的？”

心中好笑，她撑着摇椅扶手坐起身，寻着先前的声朝向徐清。渐渐地，元满察觉出不对劲，失声的不仅仅是徐清，认真听去，树上昆虫不再鸣叫，风声止住，万籁俱静。

原来是她……听不见了。

元满尚在愣神，落在扶手上的手被握住，温热之意传来，手心里有指腹游移。元满在心中辨了几分，明白徐清正叙述着接下去的情节。他仍是评论不断，无语望天之处落在她手心的力度便重些，元满都能根据那力度想象徐清说话的语气和神情。

一个下午便在徐清手书中过去了，他一刻不停地写着。

当她夜间躺在床上时，离了外人的触碰，这才是真正的万籁俱寂。

虽说是夜间，但她已经没了白天黑夜的概念。这世上发生何事，她都毫无知觉，仿佛只剩她一人。对时间的流逝无从把握，好像过去了很久，也许堪堪一刻。

元满无意识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发觉心中那股慢慢升腾而起的焦躁。总是听闻人生短短，倘若听不见又看不见，这般长久活着，也许人生便被延长至令之煎熬的地步吧。只是这般短暂的时刻，她都无所适从，甚至因此生出还好她不用活如此之久的荒谬庆幸感。

这个念头浮出的刹那，元满心中一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她太懦弱了。

须臾，床上一沉。

元满方有知觉，一只胳膊便伸长了连人带被地将她裹进怀里。她微微转过头，碰到了来人的下巴。

“……你怎么来了？”虽听不见对方的回应，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出声。

徐清向前挪动些许，让元满贴住他的胸口，穿过她颈侧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着——

外头在打雷，我怕。

元满没动，那描摹在手心的触感仿佛在她心上掠过。徐清似在印证自己真的害怕，还把脑袋往她后颈蹭，手却隔着被子轻轻拍打元满，犹如哄她入睡。

元满眼有湿意，说不上具体为何，只是鼻子一酸，心口沉甸甸。

她把手抽回来缩进被褥中，人平日里本是小小一团，裹在被中更甚。

元满压下嗓子的艰涩感，被褥让她的话瓮声瓮气：“……我也怕打雷，本你不说，我便也不知道。”

说完，元满忽然想起方才把手放入被中，无法写字，刚有要拿出来的趋势，徐清竟在她脸上写起了字，用的还是左手。

——不管，你怕也得护我。

元满笑了，笑着笑着酸意又泛上来，劲头强到眼泪立马落下，凝在鼻窝里再滴到枕上。她道一声“睡了”便拉高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身后的褥子被徐清掀开，他钻入其中，把元满翻过来朝向他。元满低垂着头，像只鸵鸟。徐清手心贴上她的面颊，把清凉抹去，再写字。

——你怕成这般模样吗。

说罢，徐清低头，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面颊，温柔轻缓。

如同交颈而卧的天鹅。

元满无声流泪，打湿两人的面孔，徐清的鼻息洒在她脸上，仿佛小猫舔舐。最后那抹温热的气息来到她唇边。

徐清亲吻她的唇角。

元满僵硬了一下，如梦初醒似的，偏过头轻声道：“我好了……”

“我听不见打雷，你回房睡吧……我不怕。”

话落，元满感觉徐清抬起头，似乎在她上方凝视片刻。接着被褥随徐清起身的动作离了她些许，身上的重量落空。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睁开无神的眼望着身前，心底尚侥幸地凝神听着他离去的动静。尽管她并不知晓徐清究竟在哪，也无从听得他的声响。

下一刻，温热的巾帕覆在她脸上，把她布满泪痕的脸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