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稳下来,道:“回陛下,每日都会,只是较之前好了很多。”
宫御没再问,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星兰退了出来,有侍女正好有事请示,喊了两声她都没反应过来。
“星兰姐姐?”侍女轻轻碰了她一下,“您……您的手?”
星兰一个激灵回过神,低头,掌心都快被她掐出血了。
不自主在抖,出了一层冷汗。
她赶紧收回来,摇头,“没事,里面暂时不用人,你去忙吧。”
侍女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星兰回头,有屏风挡着,里面隐隐绰绰看不清楚,却感觉有洪水猛兽、恶龙盘踞,即将爆发。
御前总管应宿立在殿门另一边,始终眼观鼻、鼻观心。
还未到傍晚,天色便阴沉下来,星兰仰头看了一眼,脑中忽然闪过娘子曾念过的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琉璃碧瓦,殷红宫墙,就算天色再暗,也依旧森然屹立,威严端庄。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守在寑殿门口,无形的紧张与压力,让她的脊背冷汗湿了一遍又一遍。
殿内更为阴暗,放下帘子,更像是晚上了。
内寝床榻上,兮月梦里都蹙着眉,手无意识捂着胸口,呼吸有些喘。
宫御睡在另一边,侧躺看着她,手一直搭在她的脉搏上。
无人时没有了令人战栗的气场,他的神情柔软下来,紧盯着她的模样像害怕被抛弃的大型犬。
兮月感受到他的气息,梦里不踏实,本能要寻熟悉的气息,一点点挪到了他怀里。宫御身体绷着,一毫也不敢动。
也不敢抱她,怕手臂的重量让她呼吸不畅。
身体的难受投射到了梦里,让她回到了丞相府的荷花池。
……
那是一个夏夜。
月亮似银盘,悬在天边洒下些微的光亮,毫不吝啬为每一朵荷花都披上银纱。
微风摇曳里,荷叶舒展,荷花盛放,是夏日时节荷花池最美的夜晚。
池边,是刚满十三岁的兮月。
她梳着双平髻,一袭粉色薄衫,身形单薄,面朝祠堂方向,很笔直地跪着。
兮月的感官由上而下,乘着微风淌过水面,最终停留在了十三岁的自己身上。
梦境让她能听到内院深处一声声绝望的惨叫,能听到她的小娘在一声声喊她的名字,让她救救她。
视角倏地暗了下来,银色的月光染上血,在空气中翻涌。
荷花荷叶失了鲜艳的色彩,风卷着血腥的月色,摧毁一切生机。
于是整个世界成为荒凉的枯黄,唯有耳边传来绵延不绝的惨叫愈来愈鲜艳——那个方向,似是血液不断从源头涌出,扩散在空气里,直冲她而来,渐变成刺目的鲜红。
莫大的痛苦摧枯拉朽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兮月跪在荷花池边上,泪流不尽一般,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麻木如石塑般熬过这一夜。
之后,十几日的光阴好似一瞬,梦逼着她往前走。
最终停在祠堂里。
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她游魂一般叩谢父亲,一路飘到那个很破旧的小院子里,那里有她的亲生母亲,是她唯一的家。
只是往日里的殷切关怀,变为了尸体腐烂的臭味。
她痛得恨不能心脏裂成两半,恨不能就随她小娘而去。
可脑海里浮现父亲的微笑。
他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阿月不怕,来得及的,为父特意留着,让你见最后一面。”她乖乖听着,一动不敢动,衣衫下,身体在悄悄发抖。
脚步往前走,兮月想退后,可她控制不住身体。
潜意识屋子里的场景比死亡都要可怖,她怕得灵魂出窍一般,感官钝化,于是意识被独自困在意识的冰窖。
离小屋越来越近,尸臭也越来越明显,恐惧往极致的方向一步步压进,她不惜一切挣扎着,无声地嘶吼。
然而,无形的山压着她,一切都成为徒劳,被绝望淹没。
手中的脉搏骤然加快,宫御被惊得翻身而起,拍着肩膀唤她的名字,“月儿,月儿?醒醒,月儿……”
唤了很久。
兮月浑身一颤,睁开眼睛,眸中一片空茫,转而弥漫上痛苦。她侧过身,蜷成一团捂着左边胸口。
就算心跳得这么急,力道也是浅的,她喘着气,感到浑身力气都跟着心跳流失。
宫御的声音有点远,“月儿,月儿,怎么了,心口疼吗?”
兮月额间迅速布了层细密的冷汗,嘴唇泛白。
“不……不是心口疼。”
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宫御的手,泪水不停滑落,“宫御,你抱抱我,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