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他颔首,“我在呢,去吧。”
她笑了,献给他的陛下轻轻一吻。
转头起身,笑意消融。
几近三载,她未见过丞相一面,只是她午夜梦中的罗刹。他想见她,她亦想看看他如今春风得意的愚蠢之姿。
下了辇,随引路人往前。
不远处,转角,抬眸。
指甲一下陷入掌心,全靠一身贵妃华服镇着,她才没往后退。
这张脸,纵使苍老一些,也依旧刻骨铭心。
记忆交叠,面前的皮相仿佛动了,一瞬扭曲大吼,一瞬沉面讥讽,一瞬又面无表情,嫌弃厌恶地随意一瞥。
她该感谢这浓厚的妆面,遮得住惨白的面色。
直身居高临下看他行礼时送到眼前的发顶,小半是白发。
“父亲请起。”勾起唇角。
丞相立刻直起身子,兮月这回看清了,他面上原是和蔼的笑,望她的眼神与普通父亲并无区别,关切疼爱。
又浮上愧疚心疼,长吁感叹,“自娘子小产,臣一直挂心娘子,今日见了,知娘子安好,才放下心来。”
“劳父亲挂心,是女儿的不是。”兮月觉得自己似台上的戏子,在演一出荒谬的戏,“父亲有何事?女儿不敢让陛下久等。”
丞相温言:“不过等候片刻,是小事,若他日为父当了首辅,延续我兮氏无上荣光,娘子在后宫地位岂不更加稳固?也不必为这些小事担忧。”
兮月垂眸,“陛下之事,如何算得上小事。”
他顿时有些不悦,过往兮月可从没和他唱过反调。
僵硬按耐住生气的嘴脸,“娘子应时刻牢记是从那儿出去的,姓什么才是。”
兮月实在不想应声。
“后宫前朝本为一体,后妃诸多,娘子得了圣眷,是兮氏势大,他日若我兮氏被压一头,娘子在后宫岂能独善其身,皇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字字铿锵有力。
兮月掀了掀眼皮,很淡的冷笑,“父亲向来高瞻远瞩。”
丞相头似乎都昂高了几分,“为父历经三朝,见过不知多少氏族衰败,其中得来的道理,理应作箴言。”
兮月请教:“那父亲可知盛极而衰?”
“那是他们经营不善!”熟悉的骄傲自大,他总是自认为他自己是顶了天的厉害。
“那些世家,门风不严,几人能如我兮氏一般说到做到,又没什么本事,致仕几年后继无人,衰败理所当然!所以娘子,更要为兮氏着想才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还要为父再说吗?”
还要再说吗。你这不是又说了一遍,不知说了多少遍。
兮月垂眸,“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住了。”
这一句,她也不知应了多少遍。
间隙时,她回头看了眼,可惜这个角度,一点御驾的影子都瞧不见。
“所以娘子在宫中陛下那儿得帮为父留意留意,”他又装模作样苦心劝说,“就算不为了兮氏,也为娘子自己不是?娘子在宫中不易,总得多为自己打算绸缪……”
听着听着,兮月有些走神,这些话的意思,与入宫以前他说的别无二致。
从前地位低,帮不到他什么,他便从来不关心她死活,现在能帮到了,又专门凑上来。
偏那么敷衍,连说辞都不变上一变。
也是,他语调声音尚可,压抑自己不破口大骂,想必于他已是极大的屈尊了。
还在说。
兮月心中冷语。
将有一刻钟了,真是聒噪。
他渐渐不耐烦。最后一句,收起笑脸,狰狞阴沉,“……娘子别忘了,丞相府生你养你,你小娘的坟都在那儿,可千万不能忘本。”
兮月心颤了下,兀得攥紧手指,“怎会,父亲多虑了,女儿会为父亲留意的。”
他满意了,“这才对嘛。”
丞相对自己的教养本事极其自信,丞相府出去的,怎会不向着丞相府呢。
“也不早了,娘子回去吧。”他一挥手,先行转身离去。
兮月闭了闭眼,良久没动。
星兰上前,“娘子?”
她颤着松开手指,“回去吧。”
分明不远,又好似天堑,一端是短暂来到现实的恐惧厌恶,一端是她鸟语花香、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四周的声音沉了下来,天光明晃晃,极静、极亮。
视野中他下了车辇,向她走来,镀着光亮,似幻境。
近了,他拉她的手,“月儿?”
“……月儿!”
她停住,“陛下……”
回眸,他满脸焦急。她笑笑,拉他向前,“陛下,先回吧,还要去御花园呢。”
她自己的声音,都像自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