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以往由中书起草诏书,遇事喜华丽用词,适当夸大。
要么凸显功绩,要么万分痛心,读之都会觉得陛下真是个情感丰富、忧国忧民的圣明君主。
这一个却不同,并未出现什么夸张修饰的词语,自得知至判决,寥寥几字,平铺直叙,公正客观。
她一看就知……
“这封诏书……”兮月看向他,“一开始,就是你所书,不是中书起草?”
宫御颔首,“贵妃娘子火眼金睛。”
兮月恼他一眼,“这我还能看不出来?”
意味深长,“而且……你的那些个大臣们,一个个儿都认得比我快吧?”
宫御把她的头扭回去,“他们怎能与娘子相提并论?”
兮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眼中笑意浓浓。
接着看下方注解。
抛开前几条叛国贪污结党等耳熟能详的,后头所列,皆是一条条活生生血淋淋的性命。
被害者上至朝廷命官,下有垂髫幼童,不一而足。
一个一个看过去,快到末尾时,她停住,从已松了的被子里伸出手,把卷轴折上。
他把她收回的手握在掌心,关切道,“怎么了,不想看了?没事,不想看就不看了。”
兮月垂眸,乌黑的睫毛被烛光拉长,映在眼下鼻梁,好像泪痕。
她沉默很久,才很慢很慢地问:“小娘……还有那些姐姐,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
宫御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我知道,”兮月扯扯唇角,“府里他的妾室几乎都是奴,小娘也是,世上无亲无故,最是好拿捏。而且过了这么久,别说证据了,就只有小娘因着我有了一个坟,其她人,尸骨都不知往何处去了,许是喂了鱼,又许是不知被水冲去了哪里,又谈何申冤。我就是……就是……”
一时哽咽不成声。
像这样查不出来的人命官司,又有多少呢。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他紧紧抱住她,赌言发誓般:“余生,我定竭尽所能让世上有更少这样的事。”
“嗯嗯,”她带着哭腔,“我信,我信。陛下,从前不敢想,以后……”
含泪抬眸,神情笃定,“如今,有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已是这百年来最好的世道了。”
……
躺在床上,她靠在他怀里,床边帐子挂起。
烛火一盏不留。
月光透过窗,与千家万户一样,也在他们的屋子里肆意挥洒。
一双人气息交融,一起晒着月光。
被子下鼓起的弧度,仿若只有一人。
她对他说,轻声,仿佛呓语,“陛下,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特别崇拜父亲。他就好像个巨人,无所不能,见到他一次,我都能开心好久。”
“嗯。”他应她。被子里一下一下抚摸她,耐心哄着。
仿佛他手抚摸着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她,也透过时光,在缓缓抚平十多年前小兮月受过的累累心伤。
兮月微微翘起唇角。
接着道:“小娘也从不说他的坏话,而且对我很好很好,总把最好的都给我,很耐心地教我道理。所以被他领走之前,因为不知别人家父母孩子是怎样的,一直觉得自个儿很好,很幸福。”
“那后来呢?”他问。
“后来……后来发现他和我想的截然相反,他的道理,与小娘教我的道理有些不同,又似乎不能说是错,我曾很是迷惑,痛苦万分。最后,还是他的所作所为……”
一提到,就似油中点了火星。
那些仿佛烙在神魂中沉闷的痛翻涌起来,她呼吸颤了颤,心重重地跳。
那些行为,让她受尽折磨,历遍苦楚。
让她学会屈服,学会奉承,学会匍匐在地,苟且偷生。
也让她鲜血淋漓地牢牢守住,何为好,何为不好。
深吸口气,从破碎中捧出完整,“后来才知,那叫伪君子,叫冠冕堂皇。剥开表面,说到底,只有极端的自私自利。”
只是那个认知的过程,让她一度觉得,世道扭曲,人间阴暗,人与事,都不过如此。
活着,便等同受罪,等同麻木,等同前路无望。
那么那么多次,她望着湖,想一跃而下。
他的唇印上她的眉心。
她轻轻闭上眼,听他说:“别怕,都过去了。就算那些过不去的,有我在,以后,也都会慢慢过去的。”
又轻声重复,在她心里重复,“有我在。”
有我在。
极坚定,极伟大,支得她的天空牢固,土地坚实。
她紧紧回抱他,笑了,边哭边笑。
“是啊,一定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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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