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赌

。竹林贤士们，正用这场大疫做借口，四处说我司马氏不仁，因此遭了天谴。阿茴愿意替阿爷阿爹分忧，前往长安治疫。若是阿茴侥幸不死，那就说明我司马氏有上天庇佑，连一小小女儿都能化险为夷。如此一来，何愁那群竹林贤士们不闭嘴？天下读书人，以竹林贤士为首。只要他们无话可说，那么阿爷与阿爹想要招揽贤能的心思，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司马昭面露惊讶。好丫头，她居然不是来耍嘴皮子的，而是真的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长安是陪都，地广人多。今年初开始，长安突发大疫，短短数月间已经死了四万余人了。城中百姓家，十室九空，全都涌来了神都洛阳城逃难。民怨之声，也愈发沸腾激烈，不绝于耳。

他上下打量了司马茴半晌，缓缓道， “我司马氏子嗣繁荣，何至于要你一介小女儿以身犯险？”

“阿爹膝下虽有二十六子，却无人通医理。我自及笄之后，由崔家阿舅教导，在医术之道上最精。”

司马昭依旧沉吟，“宫中有许多位公主。你阿娘，却只有你一个女儿。”

这是在逼她撇清关系了！司马茴颔首，“阿爷放心，阿茴已经在阿娘与崔氏族人面前立下字据。此去长安治疫，是阿茴一意孤行，与他人无关。当然…阿茴若能立功归来，也请阿爷替阿茴做主，莫要让阿茴的这份功劳被他人抢去。”

好，好个丫头！这样不加掩饰的狼性，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司马昭眼中精光一闪，终于忍不住仰天长笑，击掌道，“既如此，一言为定！阿茴，阿爷就在这太极宫中，等你凯旋归来罢！”

司马茴向他深深一拜，一言不发地走出大殿。

一阵微风拂过。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今天在太极宫中对司马昭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在心中默默地预演了很多次。只是，真到了对峙时，司马昭的多疑和威势还是令她心生寒意。

长安城中的疫情，在前世毁灭了城中的一半人口。她按捺住焦虑苦苦等待了两个月，这才等来了司马昭想要处决嵇康的这个契机，顺势提出要去长安城治疫。

司马茴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明亮的天空。此事如果能成，那么她既能救下以嵇康为首的竹林贤士们，又能救下长安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如果不成…那么，她也不过就是再死一次罢了！

她决定去看看许久不见的崔贵嫔。

她的阿娘崔贵嫔系出名门，出身于清河崔氏。清河崔源远流长，世代显贵无比，不屑将女儿送入篡位的司马氏手中为妻妾。因此崔贵嫔，最初是作为女官入宫的。至于这位名门出身的崔氏女是怎么在女官任期结束前突然被司马炎收入后廷为妃、又是为什么曾经试图亲手掐死刚刚出生的女儿，宫中讳莫如深。

这个身体曾经的主人，两世都与自己的生母形同陌路。前世的崔贵嫔，不但独居无宠，而且在司马茴出嫁前就突然暴毙。她的死因，一直无人知晓。

司马炎荒淫好色，崔贵嫔却清雅出尘，犹如阳春白雪。三年下来，司马茴对于崔贵嫔的郁郁寡欢，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她跪坐在神情冷淡的美妇人腿边，“这几日不见阿娘，阿娘的心口疼还犯么？早春时分，地气渐渐转暖。阿娘多出来走动走动，可以纾解郁气，心口自然也就会舒缓些。”

崔贵嫔神情淡淡地，“你一个小孩子家，哪里学来这些大道理？”

“我的大道理，都是阿舅教的。若是不对，阿娘切莫怪我，只管去责问阿舅就是。不如…阿娘就说，你这小儿，从前只会跟在你阿姊我后头哭哭啼啼，怎地如今胡乱教导我的女儿起来，岂不可笑？”

崔贵嫔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去抚摸司马茴如玉一般无瑕的脸庞。但手伸到司马茴脸边的时候，却又突然皱眉，厌恶地移开了目光。

司马茴敏锐地捕捉到了崔贵嫔的情绪。一阵深深的同情，在她心中涌起。她知道，自己的长相，与司马炎有几分相似。看见自己的女儿长得像那个强夺了自己尊严和自由的男人，对崔贵嫔来说，一定是难以忍受的灭顶屈辱吧？

她伸手轻轻整理崔贵嫔的衣摆，柔声说，“阿娘，这阵子，我要出宫料理些杂事。开春时天气变幻，你要多保重身体。郑烟手里，有我留的几个滋补方子。我已经嘱咐过她，让她按时节变化熬给阿娘食用。”

崔贵嫔不说话。

司马茴轻轻一叹，起身作别。就在她快要走远的时候，崔贵嫔却突然站起了身，站在庭院中微微急迫地扬高声音，“你与那江伦的婚期，还远远没到。况且洛阳城中，如今到处都是避难的灾民。好好地，你有什么事要出宫？”

司马茴眼睛一酸，快步走了。

三年磨一剑，终于等来了今天的孤注一掷。这一赌，她非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