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杨宸到达定县的时候，天光恰好黯了下来，向着东北方向的土路驶去，一连过了四条溪涧，在眼前豁然开朗的旷野最深处，看见了他最终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平稳而开阔的山村，夜不闭户。鸡犬相闻。盘踞在山坡底下，站着不动也能闻见一阵又一阵的花香。

早稻已经熟了，在轻柔的晚风中泛着诱人的金黄色，绵延迭起恰似吴淞口层峦的波浪，花香来自山涧底，是里头恣意生长的兰花，长在夹缝处，香得透透彻彻。杨宸在稀疏的平房中穿梭着，在稻田的尽头找到了全村最大了一间院子，虽然那也只是一个平房，却像是沙砾中的一颗珍珠，突兀得无处遁形。

杨宸没走大门。

平房嘛，他完全不需要走大门。

后头的小窗下面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地躺着一根手臂粗的树枝，杨宸捡起来掂了掂，然后砰地一声砸向了眼前的窗户，木框架子应声而倒，杨宸丢下了树枝，得意地拍了拍手。

他扒上了破掉的窗框，双腿轻轻一弹，直接就坐了上去，然后翻过窗框，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凉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这里是院子的后廊。杨宸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凉气惊得汗毛倒竖，他环顾着四周，周围野草丛生。这里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底下的尘灰浮了近二尺厚，一步一个脚印。像是夜里的缘故，眼前的视线并不清楚，也没有灯，只是从前厅的方向飘来的一阵浓重的死鱼腐臭最为清楚，杨宸从挎包里摸出手电筒，摸索着顺着臭味的方向往前厅寻去。

这里应该是很久没来过人了。蜘蛛网四处都结，挂在门楣上，也在角落铺开，杨宸一路走，一路踩蜘蛛网，时不时脚底下还有爆浆的感觉——是四处爬行的蟑螂和臭虫。杨宸一路走一路瞧，庭院里的野草已经长了半人高，随着夜风摇摇曳曳，划出沙沙的声音，倒有几分像是人来人去的脚步声。腐臭味愈重了，不禁让杨宸想起了小时候藏起来舍不得吃的一半臭掉的鸡蛋，直往鼻孔里钻，杨宸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捂住鼻子，顺着一条大道来到前厅，下一刻，饶是走街串巷多年的杨宸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蹦了起来。

那是一具穿着长衫的骷髅，甫听见杨宸进来，里头客居的蝇子便作了鸟兽散，呜啦啦的飞起一片，徒留了一副骨架在那里，裹着一层看不出颜色的腐肉还有大快朵颐的白色蛆虫——这便是腐臭味的来源。

他的身子下头那块地毯已经被染成了深色，那片深色蔓延得极开，几乎快要染到地毯另一侧去，杨宸蹭了蹭鞋底，脚下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叹了一口气，打起手电往四周开始照。

若不是落了灰，这个前厅应当是极豪华极好看的，红色的柱子，漆了金的门楣，地上铺着一条长至门外的地毯，前后拢共摆着八把太师椅，主位两把并一张小八仙桌，两侧共六把，间距能有一人宽，主位之后置着一扇屏风，杨宸用手抹了抹，根本看不清颜色，就像外面那个长长的灰扑扑的夜晚。

也是什么也看不清。

杨宸是个走街串巷的街溜子，讲是胆子大，那也大。到处跑的，什么打人闹事儿，活人倒在路边呼呼流血，还不起赌债在街边砍腿砍手的，杨宸都见过。只是如今碰见一具真正的尸骨，烂得连肉皮也没了，直挺挺地倒着，却总觉得怕，明明晓得他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了，也放不下那颗心。

不过他也不能去别的地方，人倒在这里，冲突便一定是发生在这里，若要说有用的东西，那一定也是在这里。

他想着，抓着手电筒往四处转。这里是真真的许久没有活人了，蜘蛛活蹦乱跳地从角落飞倒墙上，又从墙上扑到对面屏风顶上的蜘蛛网上，老鼠一只只有成人小腿长，揣了满满两颊袋粮食大摇大摆地从尸体旁边爬过，还意犹未尽地转过来，看了看杨宸。不过杨宸来不及理它，他转向了另一侧走廊，那是通往主屋的方向。

主屋在走廊的尽头，不似平常院落，只有一层平房。一列过去四扇雕花木门，泛着陈旧而浓烈的烟尘气。四扇门之中只有一扇门敞着，杨宸打起手电筒沿着门槛往上照，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将光束也吞吃了干净，照不到底。杨宸掂着手电筒上下扫了扫，随即便向里头走去。

大门的正对面摆着一张极为精致的千工雕花拔步床，杨宸打着电筒往里头看，满是灰尘的拔步床上，被子呈一个铺好打开的形态，凌乱地摊放着。脚踏上没有鞋，一旁也没有衣裳。屋子右侧放着梳妆台，梳妆台的一旁是书架。而屋子的左侧，靠窗的一边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笔架和砚台，桌前还有一张看起来就沉的太师椅。

主屋卧房不会有书桌，一定要把书桌放在卧室，说明要在书桌上进行的事情不宜离开卧房，如果将卧房门紧闭，又有谁能知道你是在睡觉还是做别的事情，又或者…

杨宸扭头就往梳妆台的方向走。

他打起手电筒，果然看见了梳妆台下面的小抽屉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