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铺洒在杨公馆的露台上，着重照在了躺椅上的杨寰身上。他的表情显得分外惬意，像是把许久的心事都摊开在了明面上，从四年前到现在，他原本以为希望报社会和应重行及他那一堆恶心的手稿一样被烧成灰扬进黄埔江消失不见，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能有和希望报社相关的活人并且一追就是四年。他如是想着，却又像庆幸似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就是今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原本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报社，报纸无足轻重，成员无足轻重，只有那个社长，是他杨家出了名的一身反骨的杨九姑娘，他那个被宗祠除了名的亲姑姑。乔家和他那个亲爹怎么想的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参合应重行一直追查的倒药案。

是她先想要弄死我的，杨寰毫无愧疚感地想，那我杀了她也合情合理。

小时候在湖南老家，家里有猫，胖胖的，一整只都是橘色，整天眯缝着眼儿窝在树上睡觉，杨寰找它玩，它睬也不睬。第二年在墙角产下了三只白橘相间的小猫，小小软软的，圆溜溜的小团子凑在一起，可爱极了。杨寰还是很想和它玩，于是趁他不注意，将三只小猫都抱了过来，那猫回来没见到孩子，闻着味找过去，发现孩子们都在杨寰怀里，它喵喵了两声，这时候，杨寰就会冲着它笑，抱着小猫蹲下身子，“过来玩啊。”他冲着猫招手。

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每一次猫都会乖乖的来到他怀里，猫如此，人亦如此。

想到这里，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外面的秘书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次他下的注不止三只小猫，收获的肯定也不会只有一只大猫。

杨寰满怀希望地上了汽车，他刻意没有让秘书把结果告诉他，毕竟人生总是需要一点惊喜，他靠在柔软的汽车坐垫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漕河泾监狱，上海无数座魔窟的其中一座，位于上海华界，收容着被排除在“东方梦巴黎”以外的所有难民。每个人都有可能来到这里，在一些人需要，或者仅仅是想的情况下。

汽车驶进铁皮紧裹的军绿色大门，因是贵客，那门敞得比大卡车送人时还大。监狱的四周种着擎天的梧桐树，门口的哨兵放下枪敬礼，又有人大老远地迎上前，“杨处长，有什么要事。”司机刻意放慢了速度，那人弓着身子跟在外面，确保自己的脸完全嵌在了杨寰外面的车窗上，秘书坐在副驾驶，有些不耐烦地摇下了车窗，“人呢？”他问。

“在，在在审讯室。”那人恍然大悟，立马指了个方向。

秘书木着脸把车窗摇了上去，一旁的司机很得眼力见儿的打了个弯，车头朝向了那人手指的方向。

那是一幢单独的小楼，不同于一旁的三层监室和看守办公室，它单单漆成了白色。这里就是审讯室，走到门口都能闻见一股血腥味。

杨寰悠哉悠哉地从车上下来，头顶上是伴随着风声细细簌簌的梧桐叶，秘书提前为他打开了房门，里面是亮着白炽灯的会客室，他所期待的人正坐在里头的皮质大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仍飘着热气的茶。

杨寰愣了愣，飘摇的热气里，他有些看不见面前人的脸。

“闻姨。”半晌，他像是刚刚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抬眼看向那个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好久不见。”

他又戴回了一番笑脸，整了整西装外套，笑意盈盈地接过了身旁人递来的咖啡，他朝着闻秋声走去，把咖啡放到了她的手上。

“闻姨，我知道你不爱喝茶。”杨寰坐在闻秋声旁边，自顾自地拿起了面前的茶叶，“你喜欢喝咖啡，在湖南时就喜欢。”

“就连习惯都和我姑姑一模一样。”

“你姑姑呢。”闻秋声冷冷地看着他，杨寰是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曾经是杨筠最喜欢的大外甥，她们曾无比确信这个孩子长大后能够出人头地，当然，杨寰也不负众望。

“托您的福，安葬了。”杨寰抿了一口茶水，笑了，“我原以为来的会是…乔琅表妹，或者是宁校长，没想到竟是您。”他翘着二郎腿，皮鞋晃晃悠悠的。

“什么同僚情谊母女亲情，最后不过是让我姑姑一个人背了恶债，既是要查明谁害得江司令全军覆没，却没有一个人敢舍下这一身皮囊…啊，有，应重行。”

杨寰提起了这个沉寂很久的名字。

“不过我也不理解，长洲岛出身的人才，全校鼎鼎大名就连上头也晓得，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和政府过不去，要去做个记者…当年齐名四个人里，周光起做了一军之长，好歹是周弼的儿子，晏河清跟着他混只有好处，华昉…华昉现在虽说不知道身在何处，但也好过…”他嗤道，“也好过他尸骨无存。”

说罢，杨寰笑了，“闻姨，我请过宁校长，可惜他好像不大愿意和我合作。”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反悔也来得及，杀了那个线人，您依旧是我的好闻姨。”

“就算是我对不起姑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