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泪(一)
宋辞澜瞥他一眼,他眼神在说你心知肚明。
端午心中一紧,不敢再施展迷魂术,他琥珀色的眼珠缩成一条线,露出了原本幽蓝色的眼眸。
宋辞澜之所以笃定,是因为第一次来水府时就见过他,这猫妖奸诈狡猾,当日给狐妖下套,就有他的手笔。
到了此刻,他仍然死性不改,居然妄想以妖术迷惑宋辞澜,让宋辞澜替他解开捆仙索。
简直痴人说梦!
宋辞澜收回目光,一抬眼,却没想到和灵鉴四目相对。
灵鉴立于花厅连廊,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宋辞澜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样,脚步突然放慢了。
他私心并不想让灵鉴看到自己的那一面。
他四处行走,行侠仗义是真,与人为善是真,但面对一些宵小之徒难免也会有些脾气,做事就有些放肆不羁。
这和他在灵鉴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误解……
但灵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她眼中只有那只猫妖。
“我之前在席间听你与人叙话,你说你母亲原本也住在琼州?”
“啊?”端午方才已被宋辞澜吓唬过,原本以为灵鉴要治他的罪,没想到灵鉴问得却是这个,他偷瞄了宋辞澜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她如今在何处?”
“她已经死了,”端午语气平静,重复道,“她已经过世三百多年了。”
“节哀。”灵鉴说道。
端午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幽蓝色的眼睛像是两块剔透的宝石,“多……多谢您。”
灵鉴缓了缓,又问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琼州的?”
“有一千多年了,她跟着一个修士离开了琼州,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端午的语气中带着些埋怨和伤感,想来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夜笙成仙前在琼州便家喻户晓,你母亲可曾见过她?”
端午闻言一愣,而后说道:“见过的。”
“你知道些什么,可愿意告诉我?”灵鉴循循善诱,语气温和。
端午自见到灵鉴,不是低着头就是眼神一直在闪躲,他一直在避免和灵鉴目光交汇,但此刻,他突然抬头直视她的目光。
大抵是灵鉴那声节哀,让他生锈已久的心房慢慢开始松动。
母亲故去三百多年,他从未听到过一句节哀,也从未有一个人安慰过他。
他的母亲爱上了一个人修,抛弃了自己和一切和人修远走他乡,九死一生地生下了一个孩子,最后却被人背叛,落得一个呕血而亡的下场。
那些人嘲笑他母亲的死是咎由自取,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他母亲的过往指指点点,笑她傻,说她疯癫,他们奚落他的身世,最后将他母亲的葬礼变成一场闹剧。
然后他们在他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将他赶出山门,让他从此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儿。
他以为他早已能平静面对母亲的死亡,却还是因为一句迟来的“节哀”悲从心来。
他也未曾想过,他听到的第一句节哀,居然是一个神仙说出来的。
“我母亲曾经受过夜笙恩惠,她们有些交情,我之所来琼州,是因为她临死前听闻夜笙已经飞升,她怕自己死后,我无处可去,便让我带上信物来投奔夜笙……”
端午没料到,他终于见到夜笙后,夜笙却随手扔了自己的信物,他本以为对方是不想和自己有瓜葛,却没想到夜笙问她想不想替母亲报仇,杀了那些不仁不义之辈。
他自然也是想的,但他半妖之身,修为始终平平,但夜笙却给了他一坛长生酿。
和宴席上她拿出来的长生酿不同,夜笙给他的那坛长生酿,色泽如血,腥气冲天。
夜笙说,只要喝下去,他便不会再被半妖之身所困,他的修为会一日千里,那些曾经贬低他和他的母亲、害他颠沛流离之人,都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他看着那坛长生酿,眼前一片红雾,恍惚间像是回到母亲日日呕血的那些日子。
然后他一咬牙,将那坛长生酿一饮而尽。
报仇总是快意和痛苦夹杂,他在血泊中躺了三天后又回到了长生水府,从此任由夜笙差遣。
长生水府有很多他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一群没了来路又不知去路的人,有人带着希望而来最后化作灰烬,有人带着贪婪而来在席间高歌,周遭的面孔一直在变,他记不住那些人的名字,但也无需记住,因为他迟早也会死的。
但他又没死。
因为他总梦到母亲,他明明按照母亲的嘱托投奔了夜笙,但不知道为何,每每喝过长生酿,他梦到母亲,她总是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
看样子余愿未了啊,但他不知道她还有何心愿,于是只能继续留在夜笙身边,多杀一个人,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