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水(二)
着风险来了,总不会只是为了和月老叙叙旧,我给你机会陈情,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在这里你大可以放心说真话。只是如果你不愿意说,要么误了时辰你灰飞烟灭神仙难救,要么依天规将你押入冥府问罪,你自己考量。”
灵鉴说完话便拿起桌上文书翻阅,似乎并不急于让他给出选择。
大殿鸦雀无声,残魂在一片静默之中,又抬头看了看。
说话的神仙是武将打扮,但她言语间并不咄咄逼人,左侧执笔的神仙也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虽是私自潜入月宫,但审问他的两个神仙却并未对他施以刑罚或强迫他做什么。
他们至少在认真听他说话。
想到此处,残魂的内心似乎终于被火把照耀到,有了些许暖意。
他放下一点戒心,小心试探:“我告诉你实情,你能替我伸冤吗?”
竹牧适时替灵鉴立威,道:“你面前的是月宫正神,下管南斗两星、四渎十二溪众仙及天地月老,若有冤情,但说无妨。”
残魂这才敢正视灵鉴。
她嘴角含笑,似春风带雨,但这和善的笑意配着她威严华美的武将打扮,总让人觉得违和,仿佛这笑意背后还藏着什么似的,因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灵鉴在他眼中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沉吟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说。”
残魂自称袁信,闯入天庭为的是月老给他的一个承诺。
袁信有妻,名曰观娘。两人少年相识,感情甚笃,婚后袁信在外从仕,夫妻俩虽聚少离多,但靠书信传情,依旧恩爱如初。
后来天下大乱,袁信跟随的藩王起兵举事,隔年在江左称帝,袁信在新朝为官颇得赏识,一时境遇大好,终于将家人接到身边团聚。
起初一家人的日子和和美美,只是好景不长,皇帝上了年纪疑心深重行事乖张,加之身边奸佞挑唆,袁信逐渐被皇帝厌恶。他人到中年接连被贬,最后竟沦为誊抄文书的小吏,每月俸禄勉强糊口,家中光景越发凄惨。
而观娘为维持家中生计常年夜以继日的劳作,最后在一个冬天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了。
观娘过世后,袁信抑郁寡欢,很快也病入膏肓,但他却隐隐有解脱之感,总觉得这一死就能再见到观娘了。
临死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老者,老者说他许过袁信一个愿望,问他有何心愿,袁信才想起他与老者有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他少年时与同伴登高望远,在山中曾与老者下过一盘棋,后来他下山时还捡到了老者遗落的一枚棋子。
另一次在他新婚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他与观娘放完河灯,老者不知从何出现,问他灯上心愿是否就是他心中所愿,彼时袁信和观娘正如胶似漆,惟愿夫妻情意绵长白头偕老,心中自然也容不下其他,老者闻言淡然一笑便转身离去。
他走后袁信才想起那枚遗落的棋子,只是那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久后观娘有了身孕,袁信也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
那枚棋子后来一直被袁信收着,渐渐地也忘了它的存在,直到临死前,他躺在榻上做了那个梦才知道,原来那老者是月老,那枚棋子是能满足他心愿的月老信物。
袁信自观娘死后一直在自责悔恨中度日,他这一生欠她最多,于是许愿与她生生世世再续前缘,以弥补对她的亏欠。月老答应了帮他实现心愿,而后便踏云而去……
袁信讲了很久,残魂气力不继,声音也变得虚弱。
灵鉴一个弹指,一簇青色的火苗从她指尖蹿了出去,没入袁信残魂之中。
温暖的气流涌向袁信的四肢百骸,他残破的魂魄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充满力量,支撑着他继续回忆他千疮百孔的人生。
有了月老的承诺,袁信怀揣着对来世的期盼咽了气。
他在冥府喝过孟婆汤后再世为人,前尘尽忘,但他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身影模糊的女子,他寻了一生,却直至终老都没有见到她。
直到他又入冥府,才想起自己一直在找的人是观娘。没能和观娘再续前缘,袁信只能请判官帮忙查清原委,判官告诉他观娘第二世早亡所以他们才错过,等第三世必将为他们重新续缘。
于是袁信又喝下孟婆汤去投胎,可这一世观娘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世病逝后,袁信欲和判官讨个说法,但他到了冥府,还不等开口就被判官灌下孟婆汤送往人间……踽踽独行几世后,再入冥府的袁信想方设法躲开判官见到了阎君,求他主持公道。
阎君下令彻查此事,判官被罚,最后还来了位天神……袁信相信了他们,自以为再世为人便是万无一失,但观娘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吃多少苦,求多少神,等待多少时间,她都不会走到他面前来。
后来,绝望的袁信不再相信冥府任何神仙,他在又一次寿终正寝后躲过了冥差的接引,在人间自己寻找观娘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