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三)
她见过这个男人,在童年时的一个黄昏,在窄小的木制相框里,在那张安玲珍藏了多年却不忍多看的全息照片里。
如今,相隔千万光年,她又一次找到了这个男人的踪迹。她想起小时候安玲看到她发现那张相片时的眼神,还有之前她提起安玲时尤里森的反应,光屏里陌生的文字在她眼前闪过,安娜心中不断翻涌起波澜,却不知自己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在静默了几分钟后,安娜犹豫着选择了通信器的自动翻译功能。令她意外的是,对于这种完全陌生的语种,自动翻译器几乎是瞬间便完成了翻译,一眼扫过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语义错误。或许真如尤里森所说,一切都得益于这种文字与圣徒语言的相似。
安娜来不及思考这些细节,她的目光快速从翻译过的文字上扫过,心情也随之愈发沉重。
资料页面上显示,全息像中的男人名叫莱托,出生于圣域边缘的一个商人家庭。他在三十二岁那年成为普罗米修斯的间谍,五年后,在一次行动中身亡。
他在二十三年前死去,而那正是安玲来到旧地的那一年。同样,也是她收养安娜的那年。
看到这里的安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极为沉重地击打着胸腔,她都能听见自己的血液砰砰的鼓胀声。在这样的震惊下,她惊讶于自己仍在继续思考。
安玲说起过奥林帕斯的月亮,她想到。奥林帕斯是没有居民的,那里只有领主的军官学校,而安玲去过奥林帕斯。她还认识普罗米修斯的间谍,甚至,不仅是认识。
安娜觉得自己没有感受到悲伤,没有遗憾,也没有愤怒,可眼泪不知为何凝聚在她眼眶里。
安玲在四十二岁那年来到旧地,居住在下城区,收养了她。可是,为什么?
盖亚人都知道,下城区是隐匿身份的最佳地点。可对深居于此的安玲来说,她要隐藏的究竟是她自己,还是来历不明的养女?
安娜只觉得自己大脑中一片混乱,她总认为尤里森来到盖亚是特意安排,可莫非她才是被安插到此的那个人,她二十三年的人生,是否真是一场骗局?
安娜沉沉呼出一口气,躺到身下这张单人床上,盯着上方的天花板。她有些想给安玲发一则通信,却不知通信接通后,她能和对方说些什么。自她的身高超出家中餐柜开始,她和安玲的关系好像就开始逐渐疏离。即便她依旧全然信任安玲,可她更愿意将心事完全留给自己。而到如今,她更是多年没有和安玲用通信志联络过,两人仿佛只是关系更为密切的室友。
更何况,即便她愿意通话,她又能和安玲说些什么呢?问她自己究竟是谁?可这似乎并非是能向他人求助的问题。
安娜盯着通信志里安玲的名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熄灭了光屏。
天就要亮了,她看着窗外慢慢开始消散的夜色想到。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感叹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而此时安娜却觉得今夜过得太快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着卡俄斯的太阳升起,可疲倦感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强烈。没过多久,安娜便在晨曦露出的微光中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