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生

十六年后的某日春，这日正当清明，按照习俗，应当是祭拜先祖之日，细雨纷纷飘散至地面，落进泥坑中堆积成片片水洼，涟漪轻泛，倒是一片极小的景致。

片片水洼中的某处，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给砸开，溅起一处不大的坑，水各自散开，而后，与地面铺成一处。

不远处，一位少女撑着伞，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那石头一个个被踢开，落水坑，再从水坑里被踢出来，再落入下一个水坑。

少女名为雪生，十六年前母亲将她生下，而后长辞与世，她只听二娘说过，娘在生她时难产，痛苦哀嚎了整整三日都不曾让她从肚子里出来，没办法，最后只能去天福山上求了悦武长老来，终于是生下了。

而生下来不到一会儿，她娘也就一命呜呼了，再也没活过来。

雪生踢着石头，嘴里嘟囔着，“就不能不过清明节吗……”每年到这日，二娘便会抓着雪生的衣袖，狠狠的大哭特哭一场，许是从未见过娘亲，雪生总是很难流出眼泪，只觉她这般模样令人感到不适，却又无可奈何。

而雪生便也只好与她一样，装作难过至极的模样，即便内心再无波澜，也总要做个样子出来，毕竟她作为林氏的女儿，哪怕是没见过，也应当有那份感恩之心，即便这份恩情无以回报，也是要流出几滴泪的。

雪生长叹一口气，心道不过演戏么，演一两次还不够，竟然让她从出生起演到现在，这二娘也是够让人感到憔悴。

就在少女踢出下一颗石头时，也不知怎么的，那石头被踢起的高度猛地上窜，雪生还想这回的水花必定不同凡响时，就瞧见一人忽然从前边冒了出来，那石头很自然的，就精准无误击中了对方，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跑过去，“你没事吧？”

那人没撑伞，而是披着一身蓑衣，厚重的包裹下根本看不清模样，她只想听到对面说一句，没事，而后继续踢着自己的石子玩去，谁知，那人却说，“有事。”

“……”

一时之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将话语进行下去，只有雨水滴答，不停的在敲着伞发出略微沉闷的击打声，“那您……要我如何？向您道歉么？”

“这倒是不必，就请小姐带我去您家中的祠堂便算是道歉了。”那人声音清脆，应当是年纪不大，雪生不解这人做什么，要问路直接问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她心中偷偷的嘟囔了一句，没说出来，见着这人确实没事，也就不再追问，“行，请先生跟我走吧。”

就在步子要跨出时，雪生眼下一瞥，眼瞧着石子就落在两人脚边，她作势，已经准备好要最后踢出那一脚，结果谁知对面竟比她眼疾手快，只是微微勾起脚尖，那石子便从少女眼前划走了，毫无悬念的，踢出很远。

雪生：“……”

这一刻，少女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她瞪起眼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对方，这时候，雪生才真正看清了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是个男生，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男生，但却容貌略有些出众的男生。

她不想细究此人到底好不好看，哪里好看，她只想拎起对面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要踢走自己的石子，她想发作，偏偏此人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她只能将冒出来的火硬生生给憋下去。

她很想赌气的说，这祠堂我不带你走了，但终究不是小孩子，整个人愣了再愣，嘴张了再张，最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叹了口气，“……走吧。”

就在她要走时，就见对方笑了一声，而后一只手从蓑衣里伸了出来，递给她一样东西，雪生定睛，低头看去，是石头，虽然不知是不是刚才被踢走的那块。

这回，少女又愣住了。

“你……”她话不知该如何出口，只觉莫名其妙。

对面清脆的声音再次冒出来，“给你，踢吧。”

“啊？”

“踢吧。”

他这话都出口了，似乎不踢就显得不礼貌了，雪生只好缓缓伸出不太确定的手，看了眼对方，又看看石头，最后把石头放到了地上，狠狠地踢向空中，石头飞出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因为雪生的发力失误，只能虚虚地落到一块低低的水洼里。

少年再次笑了，雪生因这笑意生了几分懊恼，正想着早知不这么踢了，就见少年再次伸出手，又递给她一块石头，“再踢。”

雪生接过，这次她不再如刚才那般犹豫，她甚至没把石子放到地上，而是抬起手，便往上扔去，石头这回的力道确实不错，何止是落进一个水洼，干脆飞出院子不见踪影了。

在这一刻，两人都笑了，雪生为自己的笨拙而哑然失笑，也许是应该感到羞的，却听见身旁的少年道了声，“踢的好。”

这般睁眼说瞎话，也好笑。

就见少年说完后，再次摸出一块石头，如雪生一样，扔向空中，一如所料，飞出院子无影无踪，雪生点点头，模仿他的语气道，“踢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