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们之间似乎缺了一些坦诚。
倒不是指吝啬爱意,北信介很清楚中居对自己的偏爱,更是摸透了对方的脾性,只不过走到这个阶段的两个人除了纯粹的相爱,更应该讨论的课题是现实。
中居在回避这个课题,北便一直由着她,自己更不主动提及,这是一种默许,他们默许了彼此都将头埋在沙坑里,不愿醒来。
大约是这么多年为人处事过于保守的习惯影响了他,北没有在那个当下立刻回拨电话,看着没有弹出任何新讯息的line页面,他将手指悬在中居的头像上许久,直到屏幕变暗,只能看到自己稍显落寞的表情。
列车广播报站声响起,北沉默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站起身来,回想起总是和妻子一闹脾气就跑来自己这里抱怨的宫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需要一个这种对象。
于是他便趁着雪停跑上了山,临近年末神社也挂上了新年装饰,一点节日气息让人心里多了点暖意,北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他并不想问神明什么问题,可脑子里那一团线就是理不出先后顺序。
这世界上最难解决的事情,不是选择一个正确答案,而是面前摆着的所有答案都是对的,它却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变成一个错误。
聪明人的大脑没有直行道,中居在亲密关系中有着不可触碰的自尊,北在这一点上极力护她体面,以至于每个问句都只能表现出瞻前顾后的小心翼翼。他们都没留意到,也许她根本就不存在碰不得的雷区,他的冷静也根本称不上是游刃有余的理智。
说到底,陷入爱河的人谈何清醒。
手按着太阳穴勉强睁开眼,中居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事物,窗外是黑黢黢的,冬日里总有这种看不出是早是晚的时刻,玄关的灯好像没关,房门的下的空隙透着光。
很明显的酒味弥漫在空气里,她皱着眉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干呕了好几下,踩着拖鞋踉踉跄跄地拉开门。
“到底喝了多少啊……”中居走了两步又瘫倒在沙发上,扶着额头复盘断片的那段记忆,不过从挂掉北的电话开始就有些模糊了。
搬完东西回公寓之后就开始打扫卫生间,白石前辈好像打了电话来,他说了什么完全想不起来,傍晚散步到白福的店里,今天的辣炒乌冬稍微有点咸,喝了好多水也没压下去,打烊的时候自己应该是拉着她去续摊了,但是接下来也只隐约有白福将自己送上计程车的印象,其他什么都不剩了。
难得戒掉的坏习惯,倒是被北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这么喝酒不是件好事,她当然明白,伸长胳膊够到了手机,瞥了一眼手机。
“六点十七分,”她自言自语道,“真是有够微妙的时间。”
收到的最新讯息是来自白福小姐的,她关切地询问自己是否已经安全到家。
下面一条是上田直接转过来的通知:“人事那边说迹部已经签了字,让你明天就把离职程序走完。”
再下面是一通未接电话,妈妈打来的。
又向下拉,就是乱七八糟的打折券消息和SNS上收到的点赞,她没有看到期待的内容,但心里又很明白他也许不会主动,谈不上失望,更不会有生气的情绪,和昨天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想法一样,中居只是有些茫然,这一步要往哪里跨才对。
身上难闻的气味瞬间又将她的心绪拉回头,整个人在浴缸里泡到快脱皮了才从水里出来,抹开镜子上的雾气,瞧这双眼凹陷的样子,她无奈摇了摇头。
拿出冰箱里剩下不多的食材准备给自己做醒酒汤,盯着保鲜盒里最后一点味增,中居突然想起北喝米酒喝醉了的那次,想起他双颊微红和那迷离的眼神,想起他送来的那床软和的新棉被,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北信介有些可爱。
又想起他在奶奶照片前摆着的一杯酒,她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了自己。
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中居不禁这样问道。
餐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迅速地调成小火盖上锅盖,回身按下免提键,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她愣了两秒,接着取消免提拿起手机。
“妈妈?”
“知道你最近工作忙,你爸爸也不让我麻烦你……”
“发生什么事了?”
“上个月做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想把他转到秋田市的医院……总之幸子,你能回来一趟吗?”
“好,我马上买票。”
一瞬间有一阵说不出的凉意攀上后背,中居真的记不起上次和家人通电话的场景。
和所有离家打拼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父母给不起太多的支持,懂事的性格又会让她觉得很多事扛一扛也可以,她打小也不是个遇了事情就扑进父母怀里的孩子,何况她又是在老人身边长大的,甚至在整段成长经历中父母都扮演着那个想要把她从爷爷身边带走的角色,因此他们都觉得彼此之间不存在互相理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