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在霓虹零点一秒的黑屏中，林卓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转角的大型3D广告牌正在播放莱特太璞公司人形机器人的广告，一个青年在其下方广场用塑料材质的收纳箱搭建起自己的舞台，抓着声质堪忧的小喇叭，登上高处。

青年反对机器人的大量生产贩售：“他们替你打扫、替你做饭、替你跑腿，总有一天，他们将替你工作、替你旅行、替你做人——”

他全身绷起，尖声嘶吼。

“醒醒吧，碳基生物末日到了！”

这天傍晚雾很重，天空只在夕阳的方位留有一丝约等于无的光。

林卓星举着相机越拍越近，她能感觉到远处有赶来的巡逻机器人，比预想得更快。

青年跳下收纳箱，匆匆往另一边跑走，林卓星将他狼狈奔远的模样拍下，随后将镜头转向赶来的巡逻机器人。

扑空的巡逻机器人像是有些不解人类的神出鬼没似的，在原地转动，撕下扫描，最后只收拾起地上的收纳箱。

看热闹的人四散了去。

林卓星把相机收进随身的摄影包，看了眼占了眼前建筑整面墙的广告牌。她那么仰头望着，像是对科技与未来充满向往的年轻女孩。但只要看看她冰冷的表情，便知道她的脑中绝没有任何与“憧憬”沾边的词汇。

她转身离去，身上披着的落日朦胧而苍白。

水泥开裂的破败道路尽头，窝囊地伫着一幢墙皮剥落、墙面每一寸都吸附着尘土的二十五层建筑。

建筑名叫“天地商厦”，倒是能与修建当年的雄心壮志与时代审美契合。

二十五层，不矮，但绝对算不得高了。几十年岁月流逝，周围新大厦越来越多，总是新人胜旧人。再加上商厦本身缺乏维护，外观远看阴影起伏犹如沙漠，在周围银光闪闪的高级写字楼俯瞰下显得疲惫而孱弱。

几年前这里曾被蓝色铁皮围栏围住，传言是要拆。在尚有余地的时候告别，总好过年久失修的风险。但围了几个月，拆迁事宜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蓝铁皮有个角落被人强行打开，人员进进出出商铺照常营业，没有人再说要拆，也没有人笃定不拆，它就这么半吊子地苟存。

到现在，蓝色铁皮已被全部拆去，商厦内部鱼龙混杂的店铺们意外焕发生机。

因缺乏管理，这里开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小铺面，多罕见的杂货、多稀缺的服务都能在此地找到，奇闻异事成了店家之间闲话的日常。更令人不解是，就在每次你质疑着“这样也可以吗”的时候，店家总能一本正经拿出经营许可与各类资格证来。

林卓星背着摄影包进了天地商厦。

在一家挂着“德哥婚姻咨询”的小门店内，方才在市中心高声疾呼的青年已经在等着他了。

青年的模样有点狼狈，膝盖和手肘都有擦伤，脸上也有几道污迹，像是摔倒后没来得及清晰的手擦过额头与太阳穴那一块。

“下回说什么也别找我了，挣你这三百块，回头真给我抓了……”

“群里说义不容辞那个不是你？”林卓星揶揄，拉开外套口袋的拉链摸了一阵，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打开另一边口袋，才终于翻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现金。

“现金？我往哪儿用啊。”青年好似为多跑的一趟路感到不满。

“要不要？”林卓星可不惯着他。

“要要要！”

冲水声响，德哥从洗手间走出来。

“吃错啥了这是。”德哥扯了扯裤带，冲林卓星摆摆手，“回来了？”

林卓星扬扬下巴回应他。

“现在别去厕所啊，里面很危险。”

明明没有闻到什么气味，青年还是夸张地捏住了鼻子：“发视频的时候记得给我打马赛克！”

德哥朝办公桌后的发灰开裂的真皮老板椅走去，没有转头，却是对青年说：“小老弟怕被抓？”

“怎么不怕？”

“那你跟着她凑什么热闹。”

“关系到全人类命运的大事，总的有人先唤醒麻木沉睡的大众！”青年像振臂高呼时一般激昂起来，但因为捏着鼻子的缘故，声若蚊蚋。

“别吧，搞得我要起义似的，我可没那意思。”林卓星把三百块递过去。

青年接了钱，又嘻嘻笑了：“林导，片子上映了告诉我啊。”

德哥好笑地呵了一声：“还上映呢。”

“我这是先锋实验纪录片，不上院线。”林卓星一本正经解释，仿佛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想似的。

“总之可以看了告诉我！”

等青年疲惫干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德哥才问林卓星：“你成天拍这些，不算造假吗？”

“什么造假！”林卓星解释，“这叫艺术氛围的渲染，是为大众发出的呐喊，是对资本的反抗。”

德哥抹抹前额的刘海，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