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部落
天龙说,大神仙能保我爹、六叔和大哥的命吗?我就不信。
徐桂筝说,也没让你画,你知道吃就行了。
从今天起咱们家年龄最大的男子是我。
徐桂筝沉吟一会儿,说,吃货不分男女,除非你找点大事做,让家里家外的人服气。 额吉说,看你这大姐当的。
徐天龙推门进了西屋,出来穿戴好蓝袍子、烟色皮靴和米色风帽。
徐桂筝说,换身皮你就叫徐不同了?
我去韩州城,我爹五大夫给我吃喝还跟我说话。徐天龙不依不靠立正站好,继续说,我爹说,北边不如南边,陆地不如海边,深院不如巷口,见识不同。
五大夫徐阳山还在奉天日本人监狱里。恒发堂医院管家包金山和徐七先生商量,他们在想象里希望徐天牛在逃亡路上,接近原蒙古兄弟联商队和骑兵师的安达们,找到恰当人,比如乌兰夫同志的人,比如联盟少将参议官兼国民党锦州站站长蒙古人满德拉(化名),多方营救。
货郎袁老大给恒发堂捎信,说,五大夫的儿子徐天龙大半年时间想爹想出病来了,发高烧,梦里喊爹。他要来城里看爹。大家不想让孩子担心,觉得七先生的形容和声音与五大夫的接近,就决定让他接待。
七先生沐浴整装,在苇帘子后迎候徐天龙。他模仿五先生的声音说,徐天龙,我的儿,你还好吗?母亲们和姐姐弟弟们都好吧?我以前不忌惮把残疾的腿给孩子们看。我最近得了肝病,身体虚弱。人哪怕是个虚幻的影子,也要给家人健康伟岸的印象。徐天龙感到爹的声音怪怪的。
七先生在门诊室坐着,继续说,如今我不想让儿子看见消瘦的身子。他故意忍着疼痛说麻烦老哥请徐天龙靠近点儿。我知道大侄子徐天牛去了科尔沁,还要去锡盟草原。一路的坎坷我都想过。我希望儿子你跟侄子侄女们帮母亲们撑起这个家,将你大哥在家的责任分担一些。你已经7岁啦,在家你是年龄最大的男子。你是大树,是天,心里装着英雄江格尔。
爹,你病了吗?病了为啥不回家,过年也不回家。妈想你,姐姐弟弟都想。
医院需要我。我想好一个新名,徐天骏,当然有时也可以叫徐天龙和徐天虎。你喜欢吗?
全听爹的。徐天龙说。
七先生又说,回家后想想咱俩的话,跟母亲们姐姐们多商量。好吧?
徐桂筝说,对头,五大爷说的对,常去巷口的人见识多,能最早听到风声。看着没?徐家屯和南山发生啥事咱们一无所知。
徐天龙说,我今天是徐天骏,就后也是。这是我爹新赐的名。我出去瞧瞧,在家里待着瞅你们闹心。简直是。
外面风大,赶明儿个吧。五夫人说。
徐天龙戴上风镜说,我大哥徐天牛五岁就各屯齐药账了,用不着你们惦记我。哼!
整个一孙猴子,要么就是白眼狼,简直是。徐桂筝说。
徐海兰跟出门,从暖壶里舀出三勺牛奶向天上扬去。
徐天龙的活动范围在40平方公里之内,最远的是韩州城。以前也跟徐六先生大冬天骑马过东辽河到蒙古草原看狼,狼一匹都没见着。徐六先生说,看看雪地上的狼爪子印儿吧。徐天龙人不大心眼也挺小,他啥事都往心里去。那回去草原除了手脚冻得猫咬了似的啥印象没有。他觉得六先生的厉害全是他自己编排的,骑在马上一个劲儿吹牛,把别人的好事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搁,装成草原英雄,连三岁小孩儿都能看出来。徐天龙对生父徐六先生一直瞧不上,总想找麻烦让他长记性。
今天他特别精神,觉得六先生和徐天牛离开家对他有利,他们在家时都把徐天龙当成草包吃货。这回好,他终于成为家里的老大。
出门感到风挺疾,眼睛也给迷了,确实不该出门。他怕家里姐妹笑话就决定哪怕在哪个柴禾垛藏一天也不能回家。他最后决定给八先生找个麻烦。
徐家大院——老徐家,没出五服,一连三家,有时过道打直筒子畅行无阻,有时一个晚上会立起一座泥墙。这边立墙那边两家仍然打筒子,这让徐天龙非常不舒服,痛恨中他长了许多志气,他早晚要报复那两家,成为他们的主子。于是在八先生和徐天龙家间立过的墙用不了一个月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全是他鼓捣的。
本来白天啥都没有,昨晚又立起一堵泥墙。徐天龙想一巴掌打过去或是踹上一脚,骂老八先生你不仗义,想跟我们脱离干系?他想起五大夫好像说过一句话,没记清但脑袋里有大概意思——人在生活中有忘不掉的两副面孔,其一叫做“在困难中施以援手者”,另一种叫做“在困难时弃你而去者”。徐天龙想学六先生冲八先生家破口大骂,又觉得这样做太便宜他了,这事得放长线,只要他家在屯子里赖着不走,我就压他们一辈子,哼!
徐天龙不想弄脏新褂子就从界壁墙往北(实为西)走,想从房后后门进八先生家,这是房后唯一去他家的路,他很少走。榆树墙是最北的界地,以前梦里过了榆墙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