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何一玉当时被当做“人质”送到南国,在两个国家间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他是北国国君和美人所生,没有什么地位,也没有什么权利,有的只有一点珍贵的皇室血脉,才撑着他在北国活到现在。
如果两个国家闹矛盾,他就会被南国国君拿刀架住脖子,拎鸡崽儿一样拉上城墙,变成威胁母国的“砝码”,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砝码是个空心的,并不压沉,也没有什么用。
他的父皇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想来也懒得费那个兵力来救他。
他不过是被北国随手扔出来,能够撑撑场子,又不会给母国造成什么损失的“物件儿”罢了。
何一玉自从第一次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南国不同于朔北寒风的湿热,夹带着黏腻的滞风吹进他的头发,横发上蔽模糊了视线,他就知道,谁都靠不住,出生保不了他,父皇保不了他,他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那一日,小何一玉躺在质子府的大床上,望着只有在南国才会撑起的细纱帷幔,感觉在陌生的环境中,孤独和落寞被无限放大,像水幕般将他裹挟,几乎令人窒息。
那些回忆中熟悉的人啊物啊,尽数海退般消泯,留下一片细细的没有养分的海沙,昨日种种好像他遥远的一个梦,一眨眼就醒了,只好继续投身在无边无际的“未知世界”中。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何何,譬如今日生。
第二天,小何一玉按照上面的安排,抱着一摞书去学堂听课,各种典籍经文一本压着一本,还夹着厚厚的一沓宣纸,高高的直接没过了小何一玉的视线。
他艰难地在去学堂的路上走着,那条小路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平日里走起来十分按摩脚底的穴位,如今却让目视受阻的他非常难熬。
初来乍到,上面还没有想起来给他分配一两个可以帮他拿东西的丫鬟随从,所有的这一些,在引起他们注意之前,他必须亲力亲为。
地位低微,还是个外邦人,不受重视,理所应当,小何一玉没有什么怨言,他现在只求自己能够一路平安的把书搬到学堂里,然后好好读书写字,学些本领。
“哎呦!”
心中思绪万千,注意力一涣散,小何一玉到底还是撞上了人。
他紧张地抱着一摞书颤颤巍巍地连连后退,又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绊了一跤,上面的几本书跌了一来,宣纸哗啦啦撒了一地。
他吓得不敢看来人,惊恐让他喉头发紧,冷汗直冒,大脑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把目光钉在脚尖儿,西瓜虫蜷缩起来,去捡地上的东西,薄薄的宣纸落在地上,粘住了一般,捡起来十分费劲儿。
被撞的人也不恼,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蹲了下来,往宣纸上轻轻一捏,便把纸张拾了起来。
“你也不至于这么怕我吧?我又不会吃了你……”那人道。
小何一玉:“……”
“你就是昨天来的那个北国质子?叫何一玉?你是个小哑巴吗?”
小何一玉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书纸,摞在怀里的书堆上,把抱着的东西往胸口深处收了收,希望它们不会再掉出来,那人递过来一本,他就往里收一点,一本一点,一本一点,直直卡到他的下巴底。
“噗哈哈……”
那人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儿,不由得发笑,道:“你怎么这么实诚呢?给你多少你就往怀里塞多少?是这些书管饱啊?还是这些书是金子做的啊?”
“……”
那人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身|体拉起的黑色阴影将他笼罩,小何一玉木在原地不敢动,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他一抖,以为那人看他不爽要给他一掌。
“书,拿来。”那人道。
书?书怎么了?
她是要抢书吗?
小何一玉鼓起勇气迎接来人的威胁之色,却看见了一个神情灿烂的女孩子,那人背着太阳光,光从她的身后蔓延到脸庞,形成一圈好看的弧度,她眉梢儿微扬,五官精致,嘴唇自带可亲的弧度。
她歪着脑袋,眼睛笑得弯弯,耐心地把手往前递了递,又道:“书,给我一点,我忙你拿一部分,还轻快些。”
女孩一路上和他东拉西扯的说了好多话。
比如,她养了一只秃头的鹦鹉,叫“鸡蛋”,是一个说话气人的人送她的,那个人让鹦鹉学了很多浑话,搞得她每天都要和两个说浑话的“人”打架。
比如,她喜欢去中心湖里捞鱼,但是每次都被母妃发现,提溜着耳朵把她从水里拽起来,湖水淹不死他,就要用口水淹死她。
比如,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上这个夫子的经文课,絮絮叨叨,咕咕囔囔,老头子长胡子一捋,便吐出一肚子鸡零狗碎的车轱辘话,全是尘土腥味,没有半点意思,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大人们说读好了书就能成“经世之才”。
小何一玉啥也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