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翰辰学院。
太子来了个大早,学院里一个公族子弟都没有来,只有教人念书的老夫子在。
老头子佝偻着背,两鬓斑白,毛发稀疏,太阳穴周围的皮肤上,遍布着和湘妃竹竹身上一样的褐色斑块。
老头子的脑袋沉沉地埋进讲台里,从太子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座耸起的后背山,干干瘪瘪的,一动一动,像一只趴在讲台上的“千年老乌龟”。
他大概是在翻动今天早上要讲的典籍,埋首翻动堆成小山的竹简和卷轴,教室里满是竹条和宣纸翻动的声响。
听见太子走进来,老头子倏地把皱巴巴的脑袋从“龟甲”中伸出来,一双眊眼紧紧地一眯,上下两个眼皮堆挤出无数道褶皱来,两条眼袋搭在颧骨上,找两个白描的大葫芦。
待确定了来人是太子,老头子眊眼用力一瞪,两个昏黄的眼珠子就要喷涌而出,好容易用眼皮子擦出两抹光来,颓惰地亮着。
只听,老头子扯下两道微笑纹,道:“殿下来啦?”
太子平生最不喜上这位夫子的课,啰啰嗦嗦的车轱辘经太不实用,虽然每一个过来人都反复强调这种文学课的重要性,但她背诵实践起来,依旧不是很明白这些文字游戏的意义。
什么句读啊,要读起来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啊,还有每日一读、每早一背啊,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是名言警句、行世准则,听过一次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一遍一遍扯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吆喝呢?
而且,就算背过了,倒背如流,又真的能应付了所有的人的人生困苦了么?又有多少人在应付公事呢?又有多少人能听得进去呢?
既然是在应付公事、听不进去,又为何重复这种浪费时间的苦差事呢?何苦来呢?
到底没有和山尔广师父多学几招功夫实实在在。
这是太子初入学堂时最大的疑惑,她现在人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总有要号令朋党众人的时候,领头发言、独自做决定的时候居多,她也逐渐理解了这门学问存在的意义。
车轱辘经就是车轱辘经,是一道道前人先贤蹚过的车辙印儿,先人们驾驶自己的车在人生道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觉得有用,可以传于后人,便将这痕迹保存在书籍之中,供后人传阅,代代相传。
一遍一遍地朗读、背诵的过程,就是一遍一遍将这些来自过去,经过来自反复实践,不断精挑细选的车辙,印刻在脑海里的过程。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些刻在脑海里的名言警句,不会随着消散。
它们只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来重现天日,待到重开日,出现在“车辙传承人”的面前,给其一个暮然回首,柳暗花明,前路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机会。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太子对车轱辘经深深的不耐烦,她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是有什么专门招人嫌弃的隐疾,想多了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太过年轻,不会沉淀自己。
她自己研究得大彻大悟,但还是不怎么情愿地问候了老夫子一声,依旧体面地冲他行了一礼,唤道:“夫子。”
“唉。”夫子回了一声,继续整理讲台上的经文,“咦”了一声,捧起一只竹简,仔仔细细地观察。
“终于找到了,我还以为是被我那小孙子摸走了,给玩丢了呢!”他道,珍惜地抚摸着手里上课用的教材,叹道。
“那个小质子呢?”太子问道,她数了数教室里的桌案,依旧和平时一样,显然是依旧没有给新学员添置。
“啊?哪个质子?”老夫子道。
太子:“新来的那个,我上午半道儿领来那个,叫何一玉来着。”
“哦!他啊,他好着呢。”老夫子道:“殿下,怎么了么?莫不是给殿下惹乱子了?”
“没没。”太子道:“我只是看教室里依旧没他的位置,好奇。”
老夫子:“哦,这个啊,我和内务府说过添置桌子的事,说了不下三次,他们也应下了,但一直没什么动静,不知怎么回事。”
太子道:“是针对他?还是所有新来的学员都这样?”
老夫子:“唔,也不是所有,翰辰学院每年招生都招固定的人数,只少不多,每年的桌案都是足数的,从来没有专门现添的时候,如今多来了一个北国的小质子,给内务府点赶制的功夫,也没什么,但这,确实也太拖沓了……”
太子皱起眉,南北两国这几年的关系很暧昧,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
好是因为先皇的兵器够硬、军队够拼命,有这个基础在,北国不敢轻举妄动。
坏是因为摊上了如今这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皇帝,让北国皇帝猜不透他是真傻,还是装疯,不好和他直接闹掰,只能先仗着先皇的名气和他打谜语,其实,心里面早就研究起了变心挑拨之计。
两个皇帝搁那儿龙争虎斗,是真龙,还是假老虎,那是他们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