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丰收
这一天,宁卫民在归家途中,头一次频频遭到旁人的鄙视。 因为他拿的铜件儿太多了,足有五十来斤,全都装在了他那条破麻袋里。 哪怕他上车前,已经把脏臭的工作服、破草帽、开线棉鞋、二齿钩统统塞回了帆布大包里。 还用军用水壶里的水洗了把脸。 别人也依然能分辨出他真正的身份。 尤其是坐大一路的时候,那车售票员看宁卫民拎着沉重的麻袋上车。 麻袋一放在车上还叮当乱响,当场就差点汆儿了。 也就是顾忌宁卫民是个年轻小伙子。 而且见他主动出示完月票,还为自己的麻袋多买了一张票,售票员才没把他给轰下去。 至于车里的乘客们,也都像躲苍蝇一样躲着宁卫民。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那麻袋散发出的垃圾场味道,是相当明显的。 这么说吧,比起这一年上映的纪录片《乘车记》里那些留长发,戴蛤蟆镜,玩世不恭的阿飞。已经老老实实尽量待在不碍事地方的宁卫民,似乎还要更讨人嫌一些。 所有人几乎都在想,你一捡破烂的干嘛还要坐公共汽车啊? 还坐贯通长安街的大一路? 你那形容好看吗? 你腿儿着,给自己省俩钱儿不好吗? 这不成心给大家添堵吗? 不过对此,宁卫民本人可没有表露丝毫的不满,也懒得去品味别人的白眼。 因为其一,这年头公共汽车的售票员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他们收入低,没有服务意识。 天天都得泡车上,日子里也没什么乐趣,生活里就剩下与乘客斗嘴其乐无穷了。 别看他们永远用一种睡不醒的,嘴里含着什么东西的语调报站名,让人听不清爽。 可谁要敢露出些许的挑衅苗头,他们就会以比报站清楚几倍的话茬子噎你。 这时候千万千万还不能顶嘴。 一顶嘴,他们更有成筐成箩的话等着你,训你如同暴雨淋漓。 直浇得你浑身湿透,落荒而逃为止。 有一次,宁卫民不过是斗胆问了一句到某某站还有几站。 就惹得那个售票员气不顺,立刻翻起了白眼。 “你耳聋还是耳背啊?我刚报站你没听见?下站就是,赶紧起来吧,那座儿就那么舒服?” 前车之鉴啊,他何苦去触霉头,非吃这个眼前亏? 至于其二呢,还别看售票员这么牛,其他乘客们这么鄙视他。 可宁卫民心里还真不是很在乎。 因为自尊和自信是来源于自己的,哑巴吃馄饨他心里美啊。 还别看他是捡破烂的,他就敢在这儿放上一句狂话。 这车上没有一个人兜里的钱,价值能超过他这条麻袋的。 那可是五十多斤铜啊,八成以上是紫的,这得多少钱啊! 所以从建国路到王府井的这一路上,宁卫民盘算自己的收益还盘算不过来呢,哪儿还有空生闲气。 他的脸冲着窗外,看着街上的美景,脑子琢磨的,全是自己今天到底挣了多少。 嗯,我自己捡的那些,原本差不多能卖十八九。 可经过这么一倒腾呢,换成了紫铜,差价就平白多出了六块。 还有后来那四十来斤挑来的铜,刨去其中不多的一点黄铜,大概又能赚个四十块。 这样粗略的一算,我已经赚了六十多了。 我靠,合着今儿这一天顶平日三天啊。 不不不……这么算还是太简单了。 因为今天我最英明的,就是临时冒出来的那个买表的主意。 “将军”那老小子一定想不到,城里还有信托商店这样的地方,专门寄卖出售二手货啊。 那里的手表不但便宜,而且还不要票证哪。 嗯,记得过完年时候,跟着康老头儿去店里看他老朋友。 那里面一块八成新的沪海牌手表就挺合适,好像才卖八十二块。 我要拿到钟表维修点拾掇一下,也玩一手“老虎活儿”,明天按新的发给“将军”。 这等于又增添了三十八块的利啊。 这么一算,我这一天居然都能挣小一百了。 哈哈,老子果然天纵奇才,问天下谁与争锋啊! 就这样,乐着乐着,一个没留神,肚子里走了气,还真的乐出屁来了。 “噗”的一声,尤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