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021年

双手合十，手中是一个红漆木牌，李朝旭闭眼朝着那棵榕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坐在了台阶的边沿。

莽村今年冬天下了几场薄薄的雪，李顺很高兴，嘴里念着“瑞雪兆丰年”，又从笼屉中拣了几个几个酱肉包子给李朝旭装上，局子对面的饭店果然如安欣承诺的那样被李顺李青父子承包下来。

张彪前几年升任了支队长，麻雀终于有一天飞过了雏鹰。

安欣没被评上什么职称，似乎他也没多放什么心思在这之上，只天天带着陆寒外出跑任务，陆寒也天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师父，遗憾的是安欣和孟钰的婚事还是吹了，可喜的是李响和李朝旭的婚事也吹了。

为什么会庆幸呢？

李朝旭咬了一口袋子里还有些烫嘴的包子，浓厚的酱肉香味稍稍驱散了她的倦意。那次事故之后，高启盛被依法处置，戴罪立功加上宋开添暗中保全，最后留了一条命。

宋开添原本打算扶持李响成为下一任局长，但是李响表示自己在出了意外后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委婉地推辞掉了升职一事，连着他支队长的工作和他们的婚事也一并推掉了，回到了这个青松满山的村落。

宋开添倒是没有赶尽杀绝之意，毕竟当初选择李响也只是因为需要他和赵立冬搭上线，现在他主动离开，他就能选择下一颗棋子了。在李朝旭眼里，宋开添是个很古怪的人，他的阴狠手段绝不输赵立冬，他甚至不必取人性命就能让这个人永远闭嘴。

“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宋开添望向远处树荫下的妻儿，轻啜了一口茶说道。

明明已经是初春的季节，寒气还是呛人，李朝旭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有一处疤痕，虽然已经变成淡粉色的了，但她每每抚摸，总觉得有一种虚无的刺痛传来。

李响到榕树下时就看到李朝旭扶着自己的腰愁容满面，“还是觉得不舒服？”李响扭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李朝旭，她熟稔地接过吹散了上面的热气。

“虽然医生和我确认了很多次我的两个肾都好好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

她是在手术刚刚开始时被救的，李朝旭以为自己作为宋开添儿子宋麒瑄的续命工具，大抵活不过她被接回去的那一年，然而大概是上天垂怜她，宋麒瑄的身体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被诊断为不适合进行大手术，加上他的病情一直比较稳定，因此宋开添也没急于手术，就这样李朝旭“苟且偷生”了十五年，直到上个月宋麒瑄的病情突然变得严重，因此即使有风险存在，宋开添也必须选择冒险。

‘希望麻醉药的效果能好一点’

李朝旭在被推往手术室的路上一直盯着天花板上晃过的灯出神。她只记得屋内乱作了一团，柳琴瑛原本还在佛像前真挚地祈祷着，只是手中掐得越来越快的佛珠暴露了她慌张的内心。李朝旭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柳琴瑛的目光也移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她又显露出了初见那天如妖魔想将人吞噬的眼神。

李朝旭看向莽村公路的尽头，隐隐约约有一队人群向这边行来，她将保温杯交还给李响，连带着用塑料袋另外装的两个包子一起塞到他怀里。暖黄色的晨光一点点地爬满莽村的山头，李朝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对着李响说道：

“春天来了。”

“我们等到春天了。”

“宋朝旭女士，这里是临江省扫黑督导组，现在希望您能配合针对京海市市长宋开添的工作调查。”

李响看着李朝旭渐行渐远，意识到她前些天突然找回了谭思言还安排他们两人见面的用意，她一直站在与黑暗对峙的最前线，甚至不惜自己化身引诱怪物现身的饵料，他们是相同的，也正如李朝旭所说的，他们都是一根渺小的火柴棍，他们也是不同的，李朝旭并没有将自我牺牲作为这场黑暗悲剧的唯一结局，她在等待着，等待着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等待着一根根火柴棍在同一时间燃起的野火能烧尽愁云与暗夜，从此天光大亮，黑暗与罪恶不过是光明下的一点尘埃。

李响有意去寻榕树前挂着的红木牌中李朝旭的那块，他想起他们刚刚出院时，李朝旭裹着一件厚毛衣，让他配合她搅黄那门荒唐的婚事，她拢了拢衣领，一字一顿地说道：“李响，我请求你，留下来。”

他寻见了，甚至找到了她离开莽村前系的那块，福字的另一面是“平安喜乐”四个大字，而新的一块只刻下了“平安”二字。

远处，隐隐有雷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