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尘归尘,让土归土”
“我想去天台吹吹风”,陈芳年对何铭抬起眼,“最后看一眼图安的风景”。何铭沉默着按了电梯,拉着她的手走上天台。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舍不得?”
何铭双手搭在天台边缘上,风吹起他眼前碎发的遮挡,陈芳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缓步向他身边靠去。
她扭过头望向何铭的侧脸,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个没这么高的少年呢,岁月催人老,他的稚嫩面庞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我一直想不通”,陈芳年一开口,何铭就转过头来看她,“你为何就是缠着我不放呢?”
“就因为,喜欢我?”
何铭歪着头看向她,中年人的模样上竟然还透漏着年轻时帅气的模样。他垂下睫毛,想了想,才微笑着轻声讲起。
“其实刚出狱的时候,没想过这些的,就想去看你一眼,告诉你一声,‘喏,当初被看穿的少年,现在出狱了,有没有很吃瘪?’结果看到你的时候,刚好撞见钱包掉了,我捡起来还给你,你说,‘谢谢’,我才想,啊,你早就把我忘了啊。”
“感觉自己十多年来一直在监狱里想着你,有点可悲,不过我真没打算做些什么。要怪,你该怪苟也他们,制造了那场混乱,我看见蒋天骑着摩托独自一人追出来,多好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就跟那天死掉的吴梅一样,都是那么凑巧,那么意料之外。如果那天吴梅没有死,我想我可能没有勇气去杀人吧。”
何铭摊开手掌,说的很真诚,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砸落的雨点。
“快三十年了”,陈芳年忽然笑起来,何铭有些惊喜地垂眼看她,“你怎么还是这么爱说谎啊。”
陈芳年错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天台外的风景,雨越来越大,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思绪忽然回到了1988年,也是这样的大雨,她们发现了张平贵的尸体,开启了这个阴差阳错的复杂关系。
“何铭,我早就说过,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情感缺失,你的这些话骗不了我。就算那天吴梅没有死,你还是会杀了张平贵和何春寿,就像你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王萍走一样。”
“同理,不管我有没有认出你来,你都会报复我们的,用各种方式,因为,你只爱你自己而已。为了满足你想要的一切,所有人的牺牲都会被你找到合理的理由,你最无辜,你最悲惨。但我其实真的挺可怜你的,因为……”
陈芳年感受到何铭的身体逐渐靠近过来,她从口袋里摸着那支钢笔,扭头对着何铭笑。
“……怎么真的,全世界都不爱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没有打开笔帽,由于动作太快,何铭也没有看清楚,下意识以为是刀,抬手将她向后推了过去,栏杆被撞开。何铭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把手给我!”何铭身体抵在石壁上,死死拉着身体完全悬挂在外面的陈芳年,整个脖颈爆出了青筋,陈芳年抬头看他,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那笑容很浅淡,眼中一片清明。何铭忽然想到了在幸福照相馆里,陈芳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也是这样笑着的,她说,“我叫安宁”,她的声音和笑容就这样永远地留存在了他的心里。
陈芳年的身体向下坠,楼下的人群越聚越多。
“你走不了了何铭”,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说出来的声调却是坚定的。
“为什么?我还没死,你甘心吗?”何铭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两个手臂都是通红的,他从未这样大声地嘶吼着。
——
他以为恨一个人,可以拥有无限生存下去的动力。
他不知道,陈芳年对他,超越了痛恨和原谅。让尘归尘,让土归土,是一个故事最好的结局。如果一定要有人来开启结束的大门,陈芳年以为,自己是最适合的那把钥匙。
——
挣脱开何铭的手臂时,耳边呼啸的风吹起陈芳年的裙摆,天上下着大雨,幻想着可以看见的星空没有出现,母亲和蒋天的身影却不再模糊,他们陪伴在身边,将她紧紧地拥抱住。
落地的前一秒,人生的走马灯中,陈芳年好像看到了二十三岁那年,意气风发的自己,阳光下穿着一身警服,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她笑得很恬淡,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沾染上命运的灰尘。
蒋天就站在身边,憨憨地挠着后脑勺的柔软发丝,追问她周末到底能不能去看电影,周围起哄的丁庞、赵海生连连发出羡慕的怪调,还很年轻的章明奇结巴着说,‘队,队长,周末好像有案件会议’,身边的唐明一下子拉过他,笑嘻嘻地对着陈芳年说,‘没事,我教育他’。
他们迎着金色的光芒向前走着,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么艰难。
不过好在,再艰难的路也有重点。
“一切都结束了。”
陈芳年闭上眼睛,她想真好,她碎落在人生的终点,没有碎落掉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