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尘归尘,让土归土”
水混杂着血液浸湿衣领,她从来没有这样明媚地笑着,她说。
“结束了。”
何铭的身体向后倾倒,将破损的栏杆整个撞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蒋雨缪的笑容上,挣扎的指尖抓到了她的衣服,向下的惯性带着脚边的轮椅一同下坠。
何铭最后的声音响在蒋雨缪耳边,他说。
“一起死吧。”
然后身体撞击到了水面,冲击中他们彼此分开。轮椅缓缓下沉,松散的垫子全部坠落,夹层里飘出来那个又薄又旧的本子。蒋雨缪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将它送给了陈芳年,她说,“妈妈,你想对我说什么,写给我看吧。”
陈芳年一次也没有给她看过。
另有他用的本子,在漫漫岁月中陪伴了陈芳年孤独的岁月,它有了更重要的意义,所以无法承载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诉说。
安静的水流中,那个本子在浅色光芒里被冲开,果然,一片空白。
意识也逐渐在这片空白中消散,蒋雨缪想,这次不是梦,是真的,要死了。其实在汪燃唤醒她之前,蒋雨缪又去到了那片最开始的梦幻之地,风依旧,草依旧,漫天的蒲公英依旧,坐在那里的时候,她闭上眼,阳光落在身上,也是依旧。
忽然鼻尖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很软,有些湿润,带着淡淡的芬芳。
她睁开眼,是一束花,沾着露水,随风摇动。只有筋骨的人们露出了真容,爸爸妈妈,干爸干妈,赵叔叔,孟医生,许彦,董佳惠,最后姗姗来迟的,是秦皓阳。
他走得那么慢,那么安静,直到听见汪燃的声音在召唤,周围的光亮在吞噬的时候,他才那么匆匆忙忙地跑起来,风那么大,草那么深,蒲公英那么密集,阳光遮住了路线,他气喘吁吁地举着那束花。
蒋雨缪想,他赶不及了,于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她又想,路那么长,他跑了那么久,可还是没赶上,他一定会特别难过。想到他会难过,她也就更伤心了许多。
心疼,是滋生爱意的土壤,蒋雨缪以为,秦皓阳的那片土地要比自己的,辽阔许多。可惜在这片土地,最终也没能盛开他期盼的那朵花。
水面上的光芒在视线里突然激起一阵波澜,好像石子儿投入湖底,咚的一声便消失了。幽深的水面之下,秦皓阳朝着蒋雨缪的方向奋力游动,初晨的光忽然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身后,击碎的波动像是金色玫瑰。撞击开来,又落成大片的星光。
秦皓阳朝着蒋雨缪伸出手,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行动,或者说,她放弃了。那本破旧笔记随着水流被不断冲散,四分五裂的空白纸页在更为沉静的河底漂浮。
忽然蒋雨缪快要消失的视线里,本该是空白的纸页,忽然在最后一张上多了黑乎乎的文字。那是陈芳年,想要说给蒋雨缪听的。
蒋雨缪皱着眉,终于朝着那页纸的方向缓缓举起手,流水有意,反转了几下后,正巧撞上了一束光。淡色的光辉里,她终于看清,陈芳年对她说的。
‘好爱你。’
那么多那么多的爱,要怎么才能弥补,怎么才能说清呢?那么多那么多看向远方的岁月里,其实很希望一切都会过去,不用再靠着彼此的信念,而可以直接地走在一切。
可是到最后才发现行不通,说不明,就连道别,都没有机会。
穿透河面的阳光骤然闪烁,碎落的枝叶重新增长,本子在她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被水流带走,她的手落入秦皓阳的掌心,他身后金色的玫瑰花群,正在开放。
有力的臂膀拉着蒋雨缪的身体向上,因为惯性,她的头随着身体向后扭去,有限视野中,何铭的身体不断向下坠落,逐渐被黑暗吞噬。他穿着白衬衫,和八八年的那款很像,血溶解在水里,一群游来的小鱼围着他的身躯狂欢,舞动着坠入更深处。
蒋雨缪垂着眼眸,意识终于走到尽头,她前路未卜,此时此刻却已经全无遗憾,如果,如果还有机会和可能,她会做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