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走进秦园停灵的侧厅,尽管已经穿足了衣裳,白芷却仍旧觉得冷。
蓬头垢面的秦忻蜷在棺材旁,见他们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也不知是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人。
白芷看了秦园一眼,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不过两日未见,秦园的尸身又比先前腐败了些,青黑肿胀的都看不清眉眼,再无法从中找出从前的一丝影子。
连她都认不出,何况是记忆全无五感缺失的柏舟?
她不由担心的看向柏舟。
秦园停灵太久,故而柏舟回西昌府后,尽管身体还很虚弱,记忆完全没有,众人还是同他说了秦园的事,让他能够再看秦园最后一面。
此时此刻,白芷忽然有些庆幸,柏舟视力受损,看不清此刻的秦园。这样,一旦恢复记忆,秦园在他记忆中,便永远是从前那个安静却鲜活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具面目全非腐败如斯的尸体。
明明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可不知为何,叶承瑾的脑海里却似乎闪过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让他心痛如绞。
“阿槿。”
他不由跟着脑海里的声音嘶哑出声,说出口却又觉得奇怪。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他,眼前停灵的人,是秦园。
可是、阿槿、阿槿是谁?
他不由自主的呢喃着出口:“谁是阿槿?”
阿瑾?
白芷愣了一下,这是柏舟的小名吗?
“是你。”
蜷缩着的秦忻依旧没有抬头,却开口回答道,“大公子,阿槿是你。”
他的声音很哑,也很轻,“秦园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光明正大的喊你一声,阿槿。”
叶承瑾下意识的询问:“为什么?”
“幼时,你尚是纪府的少爷,老爷还只唤你阿槿,你亦欢快无忧。”
秦忻闭上眼,眼泪却仍然止不住留下,哽咽着轻声开口,“大公子,遇见你之后,秦园就下定决心,要护你一生无忧。这既不为恩情,也不为职责。因为,他只想做你的亲人。”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喊你阿槿,可他不敢。”
“您是身份尊贵的大公子,我们却是卑微如尘可随意鄙弃的奴仆。您的名字,是我们不可冒犯的禁忌。”
叶承瑾是主,秦园是仆。
哪怕他们几乎朝夕相伴了二十多年,哪怕秦园早已不再是叶承瑾的亲卫,而是京畿卫中的明威将军,可却依旧是在叶承瑾旗下,这尊卑之分,其实从未改变。
尊者可和善待下,卑者却永不可犯上,这条将尊卑隔出鸿沟的铁律,也从未改变。
白芷垂头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冷。
秦忻字字真切,叶承瑾纵然不记得,也被他言语背后的真情所感,而只觉更痛。
可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忻便在此刻伏在他脚下,跪求道:“今日请恕秦忻僭越,求大公子以兄长之礼,送秦园最后一程。”
叶承瑾先点了头,然后道:“好。”
白芷听出他的声音不对,连忙抬头,却见叶承瑾的眼尾,有泪缓缓沁出。
她忙别过眼,只作不知。
秦园火化在即,九洛沈棠舟他们便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在他灵前再上一柱香。
只是,见到他灵前的叶承瑾时,他们均愣了一下。
叶承瑾并非同他们一样前来吊唁,而是在他们吊唁的时候,同秦忻一起站在家属的位置,向他们还礼。
吊唁过后,众人目送着秦园的尸身火化。
秦忻收捡好了骨灰,便向众人告别,急速赶往了风陵。
送别秦忻过后,彼时杨家兄妹已经被接来了西昌府,为了安杨姑娘的心,白芷便将叶承瑾的病情全权交与了陈知白,自己几乎再未与叶承瑾见面。
既然不能照顾叶承瑾,她自然不能整日呆在府中无所事事。
而西昌于地动中亦受灾严重,受伤的灾民更是数不胜数,她作为一个大夫,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便跟着救灾的大夫们,每日在外行针施药,聊尽一点绵薄之力。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那日她回府时,却在自己的院落前,碰到了杨云。
彼时,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旧棉衣,穿上了精致保暖的裘衣,眉眼间也不再有先前的疲惫,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她笑着打招呼:“杨相公,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不巧。”
杨云摇头,神色仍是局促拘谨的,却看着她道,“白大夫,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既是特意,对方肯定有话要说。
白芷便相邀道:“杨相公,既然遇上了,就进去喝杯茶吧。”
她说着话便率先进了门,杨云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在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