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宁篇（一）

等小江子能再次见到付轻舟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先前他刚到冷宫当差没两日，福瑞那边便出了事——夜间他住的屋子不知怎的竟走水了，人竟活活被烧死了。

福瑞好歹也是新上任的少监，是宫廷内官，死因自然还是需调查一番的，于是事发那夜从福瑞房中出来的怀恩便成了重点审讯对象。

怀恩不堪受刑，胡乱攀咬中便带出了小江子。

可小江子无论怎样被用刑，自是不肯承认事情与他有干系。

福瑞才是新上任，慎刑司的人担心此事与大太监间的纷争有关，倒也不敢查太深，没多久便将他放了出来。

好在小江子原就是被调去服侍冷宫里一位不得宠的小皇子，那皇子太过年幼又常被人欺辱，并不怎么敢使唤新来的小江子，这才给了小江子养伤的机会。

才叫他从鬼门关里活着回来了。

一次鬼门关换一次新生，对小江子来说算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毕竟世上再也没有福瑞能压迫于他了。

他亲自送人去了鬼门关。

而身上的伤口正在结痂，又痛又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能忍着不去挠，可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他从前便被打骂惯了，身上的伤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却是头回那么难忍。才不过被人好心关心、帮忙上药了一次，他竟有些难以忍受这种落差来。

虽然轻舟姐姐那日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甚至没有一句争执，但他却懂了她那日的神情，懂了那神情之下隐含的失望。

他想，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惹了轻舟姐姐不开心。

若是轻舟姐姐还肯去司礼监找他，那姐姐一定会知道他此刻在冷宫的。

可，轻舟姐姐会来找他吗？

小江子这样想着，又觉着自己还真是下贱。

明明是他故意气了姐姐，明明他本意就是想让姐姐远离他的，居然还敢奢求姐姐来看他。

可痴心妄想的，他就是盼着她来。

小江子数着日子，可一天天过去了，他的伤都有所好转了，他还是没能见到轻舟姐姐。

他心里那一点微乎其微的企盼彻底落了空。

好在冷宫除了对那些废妃罪人看管严些外，对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宫女太久看管并不算太严。他溜出来过，想要去尚衣局向姐姐道歉。

可最终得到的却是轻舟姐姐早已不在尚衣局当差的消息。

轻舟姐姐大抵是不愿搭理他了，连这样重要的事也不曾和他提过。

无关谋利，小江子心头失落起来。

说起来六皇子是位很不得宠的皇子。

他的母亲废后陈氏是在被废后不久才查出有孕的，按说皇嗣为重，然皇帝恶陈氏，不肯下旨让陈氏搬出冷宫。

陈氏性子刚烈，亦不曾言一句求情，竟真的在冷宫诞下了这位六皇子。

陈家早已被诛，后陈氏病故，前朝后宫都没人在皇帝面前找不痛快，于是皇帝便真的对此子不闻不问，渐渐将其抛之脑后。

六皇子年幼势弱，小江子又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他不需对其尽心尽力，便敷衍了事。

若非小江子还没有欺凌人的嗜好，六皇子的遭遇恐怕一如从前。

是以，六皇子根本不敢使唤小江子。

这倒是给小江子带来了许多便利。

先前打听到轻舟姐姐已去了太乐署，于是他每当得了空闲便去太乐署外等着，只期盼能见到姐姐一面，诚心同她道歉。

他不想让付轻舟不快，更不想让她因自己不快。他只是想同她道歉。

死缠烂打去打听姐姐虽然有讨人嫌的嫌疑，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了。

虽然小江子不是讨喜的长相，但胜在他有一张会说话的嘴，终于有位进出太乐署的乐工答应为他找一下轻舟姐姐。

太乐署位于皇宫西侧，算得上是偏僻了，他走来便花了大半个时辰，此时已近饷午了。

初秋日头依旧毒辣，他站在太乐署外面的朱墙边，热汗顺着颊侧慢慢滑落，他却恍若未察，只盯着墙角的小草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上次轻舟姐姐没说什么，可他也知道轻舟姐姐绝对是不高兴了。

不知道……轻舟姐姐，还肯理他吗？

小江子心中胡思乱想着。

“轻舟，有人找你呢。”阿云轻拍了下付轻舟的肩头，冲她柔笑道。

“啊？”付轻舟愣了一下，确认脑海中没有接收到系统发布的任何新指令。

这场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

付轻舟几乎是沉浸式体验在太乐署的日子了——

之前在尚衣局的咸鱼日子虽好，但终究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她是喜欢咸鱼生活，但她更喜欢练弹琵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