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而秋迟
沿洹河河水北上不远处的甘棠石桥旁,苏家三艘货船并列停靠在莲花码头前,船上的船工已被一一带下船来,船上运送的货物也被小心运下码头,正在太舟卿林放的监督下重新整理记录在案。
从城南到城北、从船上到岸上,好不容易三艘船皆登记完毕,林放趁着间歇连忙提着官服衣摆来到那立在桥头的年轻男子身旁,拱手行礼道。
“林某见过二少爷。方才有外人在场,实在不便行礼,还望二少爷见谅。”
许秋迟轻掸袖口灰尘,笑着向那位年轻太舟卿回礼道。
“林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之事多谢了,改日请你吃酒。”
“二少爷哪里的话,不过就是例行盘问,既然左右都是误会一场,林某又怎能平白扣着人不放呢?”那林放眯眼一笑,显出几分狐狸相来,“吃酒的事……到时候还请二少爷务必挑个好地方,莫要被旁人搅了兴致。”
许秋迟眼波流转,余光瞥向码头两旁车水马龙的街道,再开口时声音也压低了些。
“林大人且放宽心,在下只是这城中一介闲人,向来没什么要紧事。且看那来者是否有意与你我共饮一杯,其余的……静观其变便可。”
他说罢,与那林放对视一眼,两人便再没有开口说什么。
不一会,姜辛儿已将马车赶来,许秋迟摇着腰扇抬脚向桥下走去,林放见状连忙跟上,一双藏在官服下的腿忙不迭地倒腾着,一直把人送上马车。
码头上,太舟卿手下的一众参事、衙差一边忙着收尾工作,一边偷瞄着自家大人那殷切的背影,末了无不叹息摇头。
这位林大人年纪轻轻还算管治有方,只是脑子太活泛了些,又贪图那杯中之物,本是要在大河中行船的,可别被那邱家纨绔带到沟里去才好。
高挂的日头被渐渐聚集的阴云遮蔽,莲花码头腾起的尘烟却在众人脚下慢慢升温。
往来车马中,一名不起眼的小个子牵着马从隐蔽处走出,望了望不远处那飞快行远的马车,转头向码头的方向而去。
马车内,许秋迟一根手指勾住车帘、望着窗外,直到车子转了个弯、再瞧不见身后那处码头,这才放下车帘。
“行慢些吧,折腾这一晚,骨头都要碎了。”他说罢顿了顿,似乎知晓姜辛儿在想什么,又补充道,“那位高参将并没有跟过来。”
车厢外驾车的姜辛儿沉默了一阵,再三确认那高全确实没有跟上来,这才放缓了车速。
“看来督护已对您起了疑心,还好今日遇上的是林大人。”
“是啊,幸亏来的是林放,若是那几个老家伙,只怕又要折腾到天黑。”
姜辛儿闻言有些不快地开口道。
“若非那江湖郎中从中横插一脚、打草惊蛇,少爷今日早已得手,何至于如此狼狈?”
许秋迟听罢,似是有些不赞同地轻笑一声,腰扇抵在额间、眉间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你该感谢她才对。若非她闹这一出,你我便是实实在在地让人耍了一通,到头来什么也没捞到。”
“少爷的意思是,那心俞是故意如此安排的、目的便是趁乱脱身?”姜辛儿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忿忿地继续说道,“少爷那日便不该听信她一面之辞还放她离开,山庄中的人哪有诚心可言?个个使惯了这下三滥的手段,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
许秋迟勾起嘴角,隔着晃动的车帘、望向那语气嫌恶、说着狠话的女子。
“不试上一试,怎知道结果呢?何况哪里都有渣滓,哪里也都有会发光的金子。这道理,辛儿应当最是明白。”
姜辛儿声音一顿,再响起的时候已平静许多。
“那现下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督护那边迟早也会寻她,若是被他抢先一步,少爷到时候又要有口说不清了。”
“兄长那边不必担忧,苏家的事收尾还需一阵子,他未必能脱开身。”许秋迟凤眼轻阖、声音沉沉,“苏家要运那老夫人出城去是真,但那批货也未必就只是个幌子。若真是如此,那心俞不会走远的。不论是为那幕后之人驱使也好,还是为她自己的私心也罢,等这次的风声过去之后她定会再次现身、返回来取走那批货的,你我只需守好方圆百里之内的河湖水道,等着她为我们引路便好。”
姜辛儿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辛儿一会便和柳管事说,让她帮忙联络都水台的各位大人。少爷先前给他们送的那些东西可不能白送了。”
许秋迟却似想起什么,突然睁开眼。
“不急,我倒是方才想起来一件事。”
前进中的马车蓦地停下。
半晌过后,那红衣女子沉着脸跳下车来,又独自一人返回了码头。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她提了个缩头缩脑的人返了回来,行到马车前,不由分说便将那人塞进车厢之中,似乎生怕多停留一会被人瞧见、就要面上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