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伞
呆,看起来也像是无辜的凝视;就算惊惶无措,看起来也像是淡淡的忧愁。
而此时此刻,她由衷感谢她那短命的母亲留给她的这双会骗人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使得她能在每个危机关头为自己披上没有破绽的伪装。
没错。那女子说的一切她不仅知晓,甚至还亲眼所见。但那又如何呢?
她已为她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反复练习过了。就算偶尔夜深时回想起来,也能翻个身便睡去。
从小到大,她虽然常在府中陪伴祖母打坐念佛,但只要走出佛堂,祖母身边的位置便不会属于她了。事发那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陪祖母去听戏,这差事本来该是她那兄长苏培远的,可不知为何突然便落到了她身上。
她至今还记得临行前她那好兄长看她的眼神,躲闪中带着一丝庆幸,就像是知道会有事发生一样。
那晚的戏唱得不好,她本就不喜听戏文,听到一半便昏昏欲睡,再醒来时才发现戏台已经散场,周遭就只剩下她一人。
没人知道祖母是何时离开的,懈怠的丫鬟小厮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或者在等着看她笑话。夜色渐浓,街道上行人寥寥,除了偶有马车经过,再无其他声响。她将所有的小厮、丫鬟连带商曲都遣了出去寻人,自己也六神无主地沿着街道四处张望着,却迟迟没有结果。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如果就这样回到府中会是什么下场,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手也开始抖起来,直到她转过一个巷口,望见那幽长巷子深处的人影。
那人依稀穿着祖母的衣裳,却四肢着地趴伏在地上,头发也散乱着。她远远唤了一声,那人依旧没有反应,她便怀着担忧和不安向那巷子中走去。
然后,她在距离那人三五步远的位置停下了。
她想她应该上前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但一种来自本能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这样做。然后下一刻,那趴伏在地上的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动静,在月光下转过头来。
其实她平日里很难仔细端详祖母那张脸的,就是见着了也只是行礼间的匆匆一瞥,亦或是隔着佛堂珠帘或走廊花园,从不敢似姐姐那样大胆盯着瞧。如今她终于可以离祖母这般近,瞧见的却是那样一张可怕的面容。满脸鲜血、眼神空洞,红色顺着皱纹淌下来,将那身看戏时穿的蓝底金线褂子打湿了一半。
她叫不出声音来,整个人几乎是瘫在了地上,直到府中那紫衣婢女闻声赶来,带着几名强壮的家丁将那浑身是血的“怪物”塞回了马车中。
怪物。
从那日开始,她对她那陪伴了多年的祖母,便只剩下这两个字的印象了。
往昔种种,不过云烟一瞬。
花园中又起柔风,苏沐禾眨眨眼,那种迷蒙又再次回到她眼中。
“祖母向来同兄长更亲近些,就是去挑布料或是听戏,也习惯叫上姐姐或是心俞姑娘,从来不会带我的。所以秦姑娘的这些问题,我确实回答不了。”
秦九叶没说话,只静静望着苏沐禾,显然并不相信她口中所言。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禾轻轻蹙了蹙眉头,决定先退一步。
“苏家的事令姑娘一家受了牵连,我知姑娘心中有怨,还有先前姐姐做过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在这里代她向姑娘赔个不是。她如今生了病,再也不能出自己的院子了,还望姑娘不要同她计较。”
秦九叶没避着对方,大大方方受了这一礼,随即又悠悠开口道。
“我这倒是不必了,二小姐若是有这个心,不如好好安顿一下先前府上那位送菜伙计的家里人。他家人是否还在等他回去?还是已经备好了棺材却不见尸骨?”
如果今日见到苏沐禾之前,秦九叶只是有所怀疑,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苏沐禾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中得多。只是她还有些摸不透这位苏府二小姐的心思,并不知道对方的隐瞒只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企图。
为了试探出苏沐禾的底色,她说了狠话。
但苏沐禾却并没有丝毫恼怒或委屈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倒是她身旁那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已十分不满,不等她家小姐开口,自己便先跳了出来。
“你说的这些,也并非我家小姐的错,你怎能这样咄咄逼人?可是觉得我家小姐好欺负?若非小姐心善,保下这一府女眷……”
商曲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苏沐禾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秦九叶已然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郭仁贵已投靠新主,他的所言所行皆是苏沐禾在背后授意的。
只是……
秦九叶望向小姑娘那张忿忿不平的脸,就连反驳的话也懒得说出口。
即使同为伺候主子的下人,即使曾经同在府□□事,即使那人没有犯错却被夺去了性命,这位婢女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她家这位已经当家做主的小姐比那死人更加委屈、更加值得同情怜惜、连一丁点的苛责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