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白日惊雷雨
如果他再稍有功绩,伸向了水利、抚民等事,习惯逆来顺受的布政司难道还能有什么反抗举措不成?
布政使想及前几日贾珠家下人送来的宫缎、贡酒等见面馈礼,年轻道台昳丽风流的姿容和邸报里高封的元妃,最后定定地看向面前这位其实一直甚合他意的知府。
但是……
“但是藩台必不会出头。”
同在西安府,与布政使府邸相距不远的按察使府邸内的主客二人显然君子多了。两人所处的亭外是满架的蔷薇,座上铺着竹席。遍植的丛竹槐柳摇风送爽,乍见之下如雅士高谈。
或许是此地景致与荣宁府邸颇有共通之处,故贾珠格外有耐心。说完这句,眼见按察使似乎恍然的样子,依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当日下官尚在翰林院时,便听说核田归税时产生的民乱被地方压了下去,后来果又出了殴打布政使司官吏的乱子被朝野知晓。下官当时便知藩台恐怕性格绵软,对下并无多少威慑。百姓自觉受了苛政,首先闹的理应是府县才对,怎么朝廷知道的首先却是藩台呢?”
“其实这也是末事。更主要的乃是自去年以来,陕西地方民生不靖,朝廷之政落实在陕西屡生波折。若非藩台确乎是一省方伯,举足轻重,恐怕去年就该随着督粮道一起换人了。只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此地稍稍平息了,藩台该怎么在御前叙职呢?怎么对内阁六部两院的诘问呢?”
按察使低头品鉴了一会儿贾珠带来的、据说于宫中甚为流行的香片。盅中清汤馥郁,兰蕙清芬充盈鼻口,仿佛整个人也像《离骚》里滋兰树蕙得高洁起来了。
按察使面相深沉严肃,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比贾政还老一些。此时也不知是他满意于贾珠做出晚辈的世家礼教规矩,还是为此进上的茶而倾心,其面上刻深的法令纹也蕴出一股餍足的神态来。
他晃着茶水微微颔首,似是颇是赞同,出口却带着刁钻的恶意:“难道玉渊不怕人说你豪横肆意吗?”
贾珠依然含笑温恭,只是直对着按察使鹰隼般的双目不答反问,言辞更加露''骨:“臬台较藩台低半阶官秩,难道您不想要陕西布政使的锦鸡补服吗?”
“我当然想啊。”
与此同时,布政使对着兴安知府喟然长叹:
“我当然想谈兄你顺顺当当地把这一任做完,下一次京察时也稳稳地升任一方道台,或干脆执掌藩臬二司。可是那冒失的年轻道台是好相与的吗?谈兄,非是我心狠,依着鄙见,这些账目上你稍让他一分便是。这事儿本也不是你的过错,陕西上下也尽知的。为着陕西督粮道司,这一两年间已经黜落了接连两位四品道台,难道还要再对一个四品知府大动干戈不成?”
“谈兄,他如今是下山之虎,我深知谈兄才气,却是虎落平阳。平阳之虎焉能迎得了下山之势?如今任他跋扈,迟早引来众怨。谈兄在陕西鞠躬尽瘁许多年,未来借此人地声望,驱走区区一大失人心的道台,又有何难呢?”
“你且看他座师石翰林,巡抚陕甘,纵是以学士清贵之身、身负诏命之望,如今两省上下那里还有他半分言语的地方?!”
兴安知府愈发燥热,只觉这西安比西北他处格外湿热之余,时不时送来带着土腥湿意的夏风叫人更添烦恼。
他盯着布政使说道:“方伯,下官若真受此顿挫,能保本官便不错了,如何敢望拔擢呢?四品须经吏部铨选点任、经内阁御前批复的。下官于陕西尚且不能,在京中以他勋戚之势,难道下官还敢掠其锋吗?”
布政使知道他等的什么,于是他也说了出来:“谈兄,你因我任方才署理,本属一体。如今我在一日,便一力保你不被贬斥。终岁一省民政官僚的评等之权在我之手,难道会与谈兄一个劣等下评吗?届时再做进退之谋,自然便宜。而现下——”
布政使神情一肃,冷冷警告他道:“道台甫上任便与你这知府难堪,固然可见其狂妄。然而道台至此不过一月便要被驱走,难道是想反吗?”
“藩台不是藩镇,又不想造反,自然暂时没有办法,何况这理由也足够实在。”
云滃日收,按察使望着舒卷无常的云形若有所思:“只是借兴安知府签署承认,我助你将那些你想推掉的亏空烂账、兵民旧怨都翻在他身上,当然可使你一年半载内说一不二。然后呢?玉渊家属勋戚,自然看不上倒卖军粮的蝇头小利,可却没法子一年内让陕西上下都有你这样的廉洁的。”
——所以,拿什么收买人心,拿什么换取功勋,然后好送他这个按察使扶摇直上呢?
贾珠没如他所愿地提天子、内阁或者亲近勋贵,而是笑道:“署理几个月便能闹出这么多乱子来,下官其实一直好奇兴安府尊之下如何的。来时下官经行乡野,听士绅对官府颇有怨愤之语。可是赋税若重,营兵怎么会因缺粮忿恚?若是税赋合宜,为何会民怨沸腾到京中都有所耳闻呢?”
他微微一停,仿佛在猜测似的说道:“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