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檐流不滴
雁门郡各地在日日平静无波的生活之中,悄然迎来了腊月的末尾。
今日正是腊月二十四,因传说灶神翌日将入天宫述一岁之事,故民间常在此日进行祭祀。只是这等热闹的节庆习俗,自然与人口稀落的雁门郡北部诸县无关。
马邑城墙的望敌楼之上,一名守城的士兵正拄着长戟,微微抬眼远眺着浓云低垂的天穹与空无一人的荒原,而遮住视线的屋檐之上垂下长长短短晶莹如玉的冰凌,隐隐倒映着光怪陆离的扭曲人形。
荒原之上是一片亘古无人般的死寂。枯草伏于混杂着黑泥的冰雪之下,残破无人的土屋塌陷得唯余几截墙壁,而墙外落尽花叶的树木正向着时近傍晚的苍白穹顶探出遒劲扭结的枝丫,好似在无声地攫取着什么。
那名士兵便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望了许久,方才在一阵骤起的朔风之中有些木然地回过身去。
风声里忽而有急促的尖啸次第隐现,仿若暗夜里逡巡着的幽魂正扑向迷途的旅人。
他一时不知这若有似无的异响究竟是真是幻,难掩疑惑地便要循声回首察看。
但身后的一片箭雨之中,有数支羽箭已然洞穿了他的身躯。
嗖嗖的尖啸声中,檐上垂下的冰凌正辉映着荒原之上骤现的星火。
“攻城,不可放过任何一人报信。”
为首的高车部右大将元海缓缓地放下挽弓的手臂扬声发令。他的目光远远地好似已越过了那一方望敌楼,越过了马邑县并不算高耸的城墙,落在了纵是天尽头也遥不可见的、那座传闻之中的盛世之城。
洛都。
——
这一日的洛阳宫含章殿依旧是萧索空寂。
少帝端坐于案几前,凝眸望着博山炉中的轻烟幽幽袅袅,与殿中摇曳的灯檠烛光织成一片繁复诡丽、瞬息万变的漠漠青白。
他透过升腾流转的烟气,隐隐地望得这一殿丹壁玉阶好似的确有如画中缥缈的仙山。
只不过两年前,他那位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的皇长兄尚且在此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盛世升平、万国来朝,又于梦中追寻着此间虚无渺远的长生。
而一年前,那位执掌权柄却浑然不知大限将至的韦皇后,尚且怀着除去愍怀太子的快意与疯狂,在此处提笔写下“永定”二字,却不过是昭示了那回光返照般的巅峰权力。
至于今日……
少帝思绪纷乱地阖上了眼,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年里,韦皇后遇刺于废庙,攫取大权的赵王旋即殁于齐王首义的联军。而不过数月,齐王亦是兵败弃市,此后长沙、成都、范阳三王混战于京畿,几乎耗尽了中原大半的有生兵力,直至入冬后,方才由东海王收拾了这般残局。
而他不过是从一个不曾接受过帝王教育的闲散藩王,变作了一个无人在意的傀儡。纵然如今他与东海王诏令各方宗室入援洛都,得到的也不过是言辞各异的推诿。
少帝长叹着睁开眼来,举目四望着这一座幻梦般青琐赤墀的宫殿。殿中灯烛于升腾流转的轻烟之中,摇曳出朦胧的金与红,而这一片靡丽的光华仍旧掩不住含章殿上如今的空阔与萧索。
他终是取过了案几之上的狼毫,于雪色的纸张上挥洒着书下“崇熙”二字。
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这便是他如今的祈愿了。
——
自三王败后,洛都兵马疲敝、官署空置。太傅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使入援洛都。少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既而卒无至者。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
天色整日地暝朦不开,到得向晚之时,更是簌簌地落起了大片如席的雪。入夜后,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已纷纷扬扬地在广武城外的滹沱水之上交织成一片沆砀的雾凇。
“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谢长缨放下碗筷,起身将暖阁的窗户轻轻关上,而后转过头看向了谢徵,“堂兄接下来半月都在军中?”
谢徵斟酌了片刻,很有些歉意地颔首道:“正是,毕竟……我这个郡守终归是要以身作则的。”
却不料谢长缨听得此言,反倒是轻快一笑:“那倒也好,一会儿我便去嘱咐后厨,这半月里除去各处仆役家臣外,只需备上我与明微两人的膳食。”
一旁的谢明微低下头只做是用膳的模样,勉力掩去了面上忍俊不禁的笑意。
“原来长缨打的是这等主意。”谢徵冷不防她会如此作答,着实是噎了噎,方才无奈地笑着摇头,“你这……算不算是喜新厌旧?”
“非也非也,难道军中的膳食反不如谢府么?”谢长缨笑吟吟地入了座,抬眼看向谢徵,“堂兄放心好了,若是我们有什么新的菜式,到时定然会亲自备上一份给你送来。”
“这才对……”谢徵低声一笑,蓦地却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改口,“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