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黄尘白羽
营校场中已一路挂了暖黄的灯笼,辉煌通明几如白昼,光影摇曳之间,西营千余人依昨日吩咐列队而立,被明灭的灯笼光华照得也好似神色各异。
谢长缨这一行人自是随牙门将入了校场,听得他低声上报说营中除却第十班的一人俱已来齐,又不紧不慢地行至中央,展眼便可见一片军容整肃。
见此情形,谢长缨反倒是笑了起来,纵使身在千余人之前,也是一派悠然随性、举重若轻的从容语调:“诸将士昨日想必也已知悉府君的调动,故而也无需再坐赘述。在下陈郡谢明微,正是府君所托之人。”
她这样说着,暂且按下缺人之事不表,复又不疾不徐地扫视了一番四下将士们各异的微妙神色,笑意不减:“府君既已托了我近日在此主事,那么为近来府君所定的策略着想,于操练起居等诸事之中,我却是少不得会讨你们的嫌了。如今北面战事吃紧,平日里的操练之法亦是需得依照广武之战和府君的需求做出调整,诸位也不必说什么‘这西营的旧例原非如此’的话,一切也都不过是为了诸位的亲朋家人免受索虏铁骑的□□。到底不过只是累上这一阵儿,为的是不在两军交战时令诸位平白做了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待得战事结束,府君也好含章殿也罢,皆是要赏诸位的功劳。”
一番陈词说罢,谢长缨见得不少将士皆是面露沉思之意,这才笑意更深了些,款款吩咐起了近日操练庶务的变动。
却不曾想她正交代之时,阵列后忽有一片隐隐的喧哗骚动。谢长缨的话语便也蓦地一顿,目光如刀子一般立时便扫了过去:“怎么回事?”
谢迁自初时便立于侧方,此刻一眼便见得这是有迟来的士兵意欲悄悄挤入阵列,不觉幽幽地一叹:不早不晚,偏偏在今日出了岔子,他想必少不得要借此大作文章。
“谢小公子……”另一边,牙门将遣去查探的士兵也已折返回来,有几分犹疑地顿了片刻,方道,“原是第十班里的一人,大约是昨日巡夜太晚,因而睡得晚了些,此时方到。”
说话之间,那迟来的士兵已被两名谢氏部曲左右领着走上前来,只垂着头行礼,也附和着方才的话语告饶:“谢小公子,我因巡夜时回来得晚,不过稍稍睡了片刻,谁知竟已误了时辰——您大人大量,且饶我这一回吧……”
“这倒是奇了,昨日我特意请将军交代过此事,怎么偏偏是你一人误了时辰?”谢长缨上下打量过那人的形容装束,在腰间的鱼符之上顿了片刻,而后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你想必是自恃比他们体面,故而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那人连忙又是告饶,看起来倒的确是一副无心冒犯的模样
谢迁这才循着她的话语留意到那人腰间的鱼符——看制式,应是城中赵家的人。
如此一来,是断然不会轻拿轻放了。
而谢长缨却仍不急于发落此人,目光复又转回了军阵之中,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方才的交代。她依照此前广武所历之事,在寻常的军中操练之外又增设了些易于上手的守城战略,复又调整了每日的操练作息时辰。
阵中将士们皆听得明白,也知晓这番安排虽是辛苦了些,与城破身死的危机相比,却也终究算不得多么不近人情。他们又见谢长缨虽看来年轻,陈词与安排却算得上是简明干练,一时便都心下暗服,存了静观其变的心思,并不打算徒然做出那等生事刁难的愚蠢行径。
待得一番安排交代完毕,谢长缨方才将目光好整以暇地转到了方才那人的身上,四下里的一干将士也少不得屏息凝神,只待看一看她的心性与手段究竟如何。
“我知道你们巡夜归来时往往已近四更天,今日倒未必是你有意刁难。”谢长缨悠悠地微笑着,语调却是在此刻忽地一冷,“只是我若开了这宽限的头,日后便再难管住了。保不齐明日后日,又是纷纷地错了时辰。恐怕待到府君用兵时,这西营竟是没了可用之人——倒不如从严发落的好。”
她的话语在此顿了片刻,展眼见得那人神色微露惊惶,而四下里的将士们皆是噤声,便知道如今若是处理得过宽或过严,都少不了麻烦,又从容笑道:“我素来是个怕事的晚辈,若依着军法发落了你,只怕府君要怪罪我小题大做。来日传出去,也要说我年轻气盛赏罚不当的。”
谢迁听得“怕事的晚辈”这几字,险些便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压下面上的笑意,便已见得谢长缨又拨出谢氏部曲与第十班的几人,道:
“他今日必得循着校场跑完十圈方可停下,你们几个,且在各处看好他以免偷懒。待他处罚已毕,今日的操练方可开始。只是这处罚虽误了时辰,操练却不可少——若误了诸位将士们休憩的时辰,也唯有怪他自己不守规矩,害得诸位都不得安生了。”
说到此处,谢长缨眉头一挑,眸光带着些许凌厉之意睨着那人:“还不快去?这里可是有千余人等着呢。今日不过略示惩戒,明日若仍有生事者、偷懒者,便还得将这处罚成倍加上——诸位若想试试,尽管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