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约

云城的雨天是再常见不过的。

细线一般的小雨渐渐地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像是没有节奏的不知名乐曲。下得痛快的暴雨伴着呼啸的狂风将连日的燥热天气冲刷了个干净。这样的天气，窝在被子里一觉睡到自然醒是再合适不过的。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喜庆的音乐声如惊雷般在宿舍乍起。

林茉闭着眼睛在床边悬挂的置物架上摸索了一会儿，起床气严重的她恶狠狠地按掉了手机闹钟，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五分钟后，音乐声再次欢快地响起。

仿佛磁带卡碟一样就这么重复了两三次，林茉终于睁开了眼睛。

泛着幽幽蓝光的屏幕显示早上八点半。

一个算不上早起的时间，但考虑到现在正是五一小长假，且林茉昨晚加班到凌晨两点半的事实，八点半的起床时间着实是一场酷刑了。

三人寝的宿舍空荡荡的，林茉的两位室友一位成功上岸公务员，一位签了国企法务，此时正不亦乐乎地在外旅游，只有她一个人依旧死磕着律所不愿放手。

林茉顶着个鸡窝头，游魂一般飘荡到了洗漱池边，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娃娃脸。

虽然她的神色透露着一股因连日熬夜加班睡眠不足的烦躁与疲惫，但即便板着张脸，林茉依旧是极可爱的。

正因为这张人畜无害仿佛小天使一般的脸庞，林茉无数次被老板拉出去应对愤怒的甲方爸爸们。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该骂还是得骂。亏得这么多次的锻炼，林茉自认已经养成了如城墙般厚的脸皮以及刀枪不入的钢铁心脏。

她现在所在的权华律所是业界红圈所之一，她所从事的业务领域则是争议解决。说老实话，如今各大所最赚钱的业务基本都集中于非诉领域，可惜林茉对此敬谢不敏。

林茉打小便是个电视迷，自从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TVB里那些顶着假发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的大状后，便立志要成为一名争议解决领域的顶尖律师。

虽然等她进了法学院后才知道判例法与成文法的区别，明白电视剧与现实之间的差异，然而这并没有浇灭她对诉讼律师的热情。

用母亲的话来讲，林茉就是个看起来乖巧实则犟到不行的倔种。但凡是她认定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回头。

林茉放了首节奏轻快的歌曲，摇头晃脑地终于洗漱完毕。五一小长假，她连着加了四天的班。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终于能抽出时间准备毕业论文的答辩稿了。

“叮咚叮咚叮咚——”手机因为接二连三的微信消息不要命地震动着。

“不是吧...”在非工作日，林茉简直要对这声音产生PTSD了。

她一边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律师又来找她一边认命般地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便是老板陈在功在工作群里@她的消息。

【小林啊，你梳理的一线城市的案例检索报告我刚看了，做得很好。】

【答辩意见的底稿你也写的不错。】

【我想着今天不还有一天时间吗？那我们还是把工作再做细一点，除了一线城市的案例以外，其他地区你也把案例都过一遍，可能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呢？】

【不过这个也不急，今晚前你把更新后的检索报告交给我就行。】

林茉气笑了，她在虚空中狠狠冲屏幕挥舞了几拳，拿着手机的左手差点把手机捏爆。

合伙制的律所总逃不开团队质量参差不齐的弊端。她的室友肖雨晴此前也有过律政俏佳人的梦想，自从在几个暴雷的团队呆过之后，便彻底绝了这梦，立志要成为甲方。

“茉崽啊，我去甲方，最多也就受甲方上司的气。我要是继续做律师，那就是夹在甲方爸爸和蠢货上司之间不得超生啊...”

林茉记得肖雨晴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这一瞬间的林茉无比理解她。

她现在接手的这个案件并不十分复杂，然而陈在功就像是高中答文综时找不到重点的文科生，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字数填满了再说。他致力于做些无用功，总是要求林茉花费大量时间去做一些所谓的穷尽式检索。

即便那些问题早有定论。

林茉并不反对穷尽式检索，对于一些理论界争议较大的难题，通过梳理所有法院裁判，厘清其中的思路差别，这当然是有意义的。

但林茉坚决反对对所有问题都进行穷尽式检索，这纯属浪费时间且无意义的行为。

不过林茉倒也能明白陈在功这么做的原因。

一是对于客户来讲，穷尽所有地区裁判这句话听起来毕竟十分唬人，至少能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感觉这律师费花费的还是十分值当。二是陈在功本人业务能力确实有限，虽然靠着人际关系混到了合伙人的位置，然而真在处理案件时，总还是有些心虚，需要靠海量的案例堆积起一些虚假的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