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你还要骗你到什么时候，求你醒醒吧！夏昙，他早把你休了！三年前，连府抄家，连老爷连夫人都被流放，连府上上下下，丫头婆子不是被卖了就是送进窑子。你恐怕还不知道絮娘做了两年官妓，要不是老侯爷念在与老爷多年交情，赎了她出来，她到现在还在里面，你用你的脑子仔细想想，当时情况整个连府人人自危，为什么身为连家儿媳的你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夏至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秋心拉开夏至，并拿手捂住夏至的嘴，央求她不要说了。

我从窗台上下来，颤颤巍巍走到夏至身边，不敢置信看着她，希望夏至能把话说清楚。

夏至话既已开口就没想收回，她扯开秋心，还不忘瞪秋心一眼，一副不怕死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杀公子是王爷指使林野做的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冷着脸看着她，冷漠地说：“把话说清楚！”

“好，讲清楚是吧，我跟你讲清楚。”夏至说：“五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分为三派，除拥护皇上的老臣，文以连大人为首，武以璋王为首。当时新帝，也就今日圣上，他为坐稳那个位置，设局让璋王与连大人互斗，自己好隔岸观火收渔翁之利。连大人跟璋王斗了两年，见璋王处弱势，圣上便替璋王出了一个主意——怂恿璋王挑连大人的软肋，由此才扳倒连大人。事后的结局你也不都看到了吗？”

是的，我不仅都看见了。我还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我不眠不休马不停蹄从青山跑到帝都。

那一天，天是黑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火，天上下着暴雨，冰冷的雨水像刀子划在脸上。我在帝都城门楼不远一眼就望见了连幸，明明夜是那么黑，他的尸体孤零零挂在城门雉堞上摇晃，没有体面，连幸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人，此时就像一块朽木，任大风大雨逐摆。

当时我整个人惊得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连幸，连幸，我在喊他，大声地喊他，他没有反应。他死了，他不会再开口喊：“昙儿——”也不会再睁开眼对我笑；他死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

“死的好，死的好！”夏至喃喃，说着说着眼眶跟着红了，她望着天，蓦地又笑了，嘴里仍旧不停，好似倔强般说着：“死得好，死得好啊！”

我狠狠瞪着夏至，恨不得给她来一巴掌，我知道我不能，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忍，忍，一定要忍，夏昙，你一定要忍。

夏至红着眼哈哈大笑，“我做梦都盼着他死，结果他好不容易死了，我却不能高兴！”

我说：“夏至，公子待你不薄！”

“是，他确实待我不薄，但能抵消我心里的恨吗？”夏至赤红的双目愤怒地瞪着我，“他杀了我姐姐！我的亲姐姐！留下我，却想我对他感恩戴德！是你你干吗？”

夏至扭头望向秋心，对着秋心说：“小叶子，别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批有多少人死在别院，最后剩下多少，你比我更清楚。”

我猛然记起我初到别院的教事嬷嬷。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不如让嬷嬷掐死你！”

“贱东西！你早晚得死……”

“……你早晚得死……”

我早晚得死，我早晚得死，嬷嬷一定是看过太多人死，她才会说出这种话。那死了的人埋在哪儿？假山下的莲花池？是不是？是不是？我仿佛在自问自答，又仿佛在问空气中的连幸。我难受地扶住窗台，秋心见状赶紧过来扶住我。我紧紧抓住秋心，指甲都快抠进她的肉里，我问她：“夏至说的都是真的吗？”

秋心不敢看我，低头没有说话。

“该认清现实了，夏昙，睡了这么久，你该清醒了。”夏至像一只斗赢的斑斓公鸡，骄傲地说：“你真可怜，不仅被连幸休了，你连孩子都不是你的。”

猛地我推开秋心，秋心失惊喊出：“昙儿！”我大迈一步贴近夏至，用尽全力揪住夏至的衣领，死死瞪住她，质问：“你说什么！安儿是我生的，他怎么不是我的孩子！”

夏至露出胜者的微笑，“冬忍死了，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你还记得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仿佛被夏至牵着鼻子在走，她成功了，她成功收服了我，我怔怔松开手，努力回想安儿不叫安儿叫什么？

安儿生在春天，为万物点墨的春天。我记得在临盆前夕，连幸带我到翠湖泛舟。连幸撑着纸伞而我偎依在连幸肩头，我们并站在船头观赏沿湖烟柳，我们约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翠湖看柳，我肚里的孩子就是见证。

“被墨笔晕染的柳枝真美啊！”

那是一种不张扬的美，让人心底舒缓的美，柔柔的美。翠湖如镜，有长堤一横，栽种细柳无数，清风徐来，如美人长发轻扬。如此诗情画意，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欢喜。

“那是，赏烟柳，翠湖堪称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