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
讲下去:
“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认识了,二十来年了吧,那时我们就经常来这里小聚,喝酒看球吹牛。07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跟他提起离职创业,那时全民医保的政策刚刚推行,《药品注册管理办法》刚刚颁布,临床试验的重要性第一次被全中国人知晓。不过他比较保守,认为还是应该再积累一点人脉和经验,这一积累就是八年,好在还是赶上了好时候。”
“听着你们以前关系真的很好,怎么会闹到断电封门抢公章这一步的?”
“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我跟你讲个事情,比如这次收购美国的CRO公司,他以前就坚决反对这种外延式并购,认为调研时间不够,盲目拓展太激进。可什么才叫‘调研时间足够’,FDA已经释放了信号,不多久本土创新药企就会‘中美双报’争相出海,那时我们再行动,没准就晚了。你说,如果客户要在美国做临床,是我们去美国招募一个研发团队、一切从头开始更快,还是索性收购一家美国的CRO公司更快呢?”
“你说的对,可盲目并购确实有隐忧,可能会有现金流的压力,还有可能因为业绩承诺不达标,影响君冠的商誉——”
“等等,你怎么跟石晨说话一模一样?”方行野打断谷小风,笑着说,“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你注意一点,现在我才是你的老板。”
“我是对事不对人,”谷小风也笑,想了想,又大胆问,“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个更私人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跟邢露,”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是不是情人关系?”
“不是。她是我的革命战友,这种感情比男女之情高尚得多,何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样很不专业。”方行野也跟着笑,忽然意识到这个比方有不妥之处,又促狭地补一句,“咱俩认识的时候,你还不是窝边草呢。”
“那你跟廖总的女儿呢?你跟廖君为什么会离婚?”
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这么问,方行野微微一怔,直接拿起酒瓶,闷头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良久,他才慢慢开口,讲了一则寓言故事:
“一只美丽的天鹅偶然落在地上,遇见了一只健壮的鸭子,她惊诧于鸭子不同于她同类的模样并为之深深吸引,于是,她主动向鸭子表达了爱意,而受宠若惊的鸭子也立即接受了这份爱。从此天鹅只能跟着鸭子在土地上生活,在泥塘里厮混,一身雪白高贵的羽毛也变得脏污不堪……渐渐的,天鹅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她希望鸭子学会飞翔,这样就可以跟她一起在高空中比翼双飞了。可鸭子就是鸭子,注定飞不到天鹅的高度。他不得不依附于天鹅,让天鹅抓着他的肩膀,带着他高飞……高空中的鸭子战战兢兢,而抓着鸭子的天鹅又非常吃力,久而久之,他们彼此都身心俱疲,终于有一天,当天鹅再次带着鸭子飞向高空的时候,她松开了抓住鸭子的手……”讲罢这则寓言故事,方行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去,“这就是现实里穷小子与富家女的故事。”
“你认识她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她是身家上亿的天鹅?”谷小风还是好奇。
“那时候年轻么,不撞南墙不死心。”方行野笑笑,想伸手拿酒,却发现酒早没了。他又沉默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一双潮湿朦胧的眼睛,望着谷小风的眼睛说,“你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有没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好像就是个寻常夜晚,有人愿意陪你漫无目的地走走,你们不谈吃不谈穿,不谈过去不谈将来,四面少有人声,街灯只剩一盏,你依稀听见千里之外的江畔船鸣,忽然觉得此生此夜不长好,此人值得相守。”
谷小风蓦然一怔。感情一事永无道理可讲,自己不也因为那个醉后不清醒的夜晚,就从此着了祝银川的道了?这样一来,就有了点同是沦落人的味道,她也难过,也怅然,静了片刻,她突然豪迈地拍拍桌子道:“喝白的吧。”
两人灌下了一斤五粮液,谷小风尚知道薄醉即止,只小抿了几口,方行野却连瓶底那点“发财酒”都没剩下。人瞧着还清醒,但开车肯定是不行了,骑车也够呛。谷小风打了辆车,扶着方行野坐进后座。
车启动了,路上很颠。方行野仰头后靠,被颠得相当不适,便扭脸看向谷小风:“我醉了,能不能借我一个肩膀。”
问得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谷小风没怎么迟疑,就说:“你靠吧。”
方行野竟毫不客气,真一歪脑袋,靠了上来。他鼻息均匀,身上酒精混合香水的味道也蛮好闻,不知真睡还是假寐,他始终一动不动。窗外风景飞驰倒退,霓虹明灭变幻。谷小风一直僵着肩膀,也没动。
顺路先回了自己家,谷小风下了车,改了目的地的地址,吩咐司机送方行野回家。
这会儿夜深了,静得离奇,夜空滴滑似水。谷小风走进小区大门,像往常一样准备投喂流浪猫。小区里有只母猫怀孕待产,她特意用快递纸箱做了间小房子,安放在车棚边,给它遮风避雨之用,没想到却被人扔进了垃圾桶里。
谷小风晓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