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景德二年,女帝改革举士旧法,朝堂之上庶族寒士占据半壁江山,世家旧臣均自请辞官回乡,女帝准允。而故宰相张允之婿,当今寒族之首孙括之生,李参现,上万言书婉谏女帝新法偏激之弊,意在劝导召回南迁世家,以救天下经济。
内侍女官呵应入朝,众臣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进了光明殿中。女帝萧复(小字南秋)坐在上首,俯视众人,“众卿今日可有何事要禀?”
李参现见她似乎并未详察他的奏议,犹豫了一会,笏牌刚刚举起,就被身边的老者拉了拉衣袖。李参现看向他,他的老师孙括朝他摇了摇头,恳切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年轻的皇帝虽然这次虽有过激之错,但这个错不该由他的这位最有前途的学生去率先揭开。
朝堂众人皆有些沉默,萧复便要宣告退朝:“既然无事,今日便...”
“陛下,臣有事要禀。”
孙括看着李参现高高举起了被他按下的笏牌,从乌压压的人群中走至大殿中间。
“臣的奏议算上昨日已有八篇,陛下何时能批阅答复?”
萧复看着李参现有些想笑,句句真情,条条暗责,她看在他还年轻的份上不想与他计较,李参现竟还要当场威逼。
“你的奏议朕已经看过了,只是写得有些不清楚,你不如当着大家的面详细说与朕听听?”
李参现犹豫了一会,他不敢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不过他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她的不满。可是错便是错,臣子食君禄,便应尽责规制劝解君主行正义之道。谄媚所虚言,猥琐不敢言,中庸所保言,便只有他能言。
“臣的前五封奏议详述了京中百姓之不便。士人南迁,一家之中百十家仆尽散,十家千人,百家万人,他们无田无居,而世家所营商铺尽歇。流民剧增,工需骤减,京中百姓叫苦不迭。更莫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工、商、乃至制造衰颓,下至百姓,上至官员,日常用物不足,量少则物贵,更添重负。
后三封则是地方之不便。士族设立私学,携古书、金石、锻造谋略之术入诸王之幕,长此以往,地方富庶壮大,上下一心,诸王恐自矜功业,骄伺帝京,而终酿大乱。
高塔未稳而抽基石,长此以往,风摇雨吹,大厦倾颓,臣请陛下召回南方诸臣,安百姓之业,定国朝之心呐!”
李参现沉厚的声音回响在静穆的大殿之中,萧复久久未言,手指轻轻叩着扶手上的龙头。这把龙椅才修整过,不合适的东西就要修正合适,用着才称心。
她抬首示意,女官修竹便呈上那几封奏议,萧复接过,审视着那捆厚厚的奏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李参现,他此刻背上已经渗出了汗。萧复座下的那把龙椅,几日前还沾着制造署的吴孟符的血,他拒改天物,宁死不屈,一头撞上了那把椅子。而后便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他是否也会像吴孟符一样,不掀层纹地沉默在一潭深水之中。
他僵硬着身躯,微微抬起了双眼,想要窥视皇帝此刻的神情,刚一触及,眼前便砸来一捆厚厚的奏议,咚得一声落在了他的脚边。他双膝一软,立刻跪了下去。朝堂之上乌压压跪了一片,萧复猛然站起身呵斥:“李参现,你这是在指斥朕昏庸无能,危害家国吗?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臣只是...为天下百姓达言,为陛下张目啊!”
萧复冷笑:“是为百姓达言,还是为你的岳父达言?你因私谋公,公私不分,出言犯上,馋瞒君主,该当何罪?”
李参现低着头脖子后侧的骨头突出的感觉异常明显,他仿佛已经感受到刀铡骨肉的冰凉,血液倒流积聚在低下的头颅中,使他脑热身凉,无法思考,来之前他壮胆吃了五石散,此刻燥热不已,猛然抬起头道:“天下有道,仁君兴暴君亡,陛下已是牝鸡司晨,再不施行仁政,善待臣民,此道何往啊!”
他前额的骨肉撞击在厚重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叩击声,众臣闻言皆除了一身冷汗,孙括心中凉透,知晓已无力救下李参现。
萧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不止,她从座位上起身,拿起女官手中的茶盏用力砸向了李参现,鲜血从额头流至李参现的眼皮上,他闭上了眼睛,脑中又浮现出吴孟符的惨状。
“李参现,欺君罔上,以下犯上,扰乱朝纲,责刑死罪,即日施行。”
殿外的内侍应声拉走了李参现,只余一地狼藉。
“陛下......”孙括突然颤抖着开口,萧复冷冷看了他一眼,空洞幽深,他竟透过她看到了当年先帝在玄华门前逼宫的情状,他终于闭上了双唇,看着萧复甩袖离去。
孙括当年因寒族身份一直未能入仕为官,蹉跎年华,是当时尚为公主的萧复重金请他入府教习书道,实则他为她出谋划策,一路从公主到女帝,他也从一介门客升为当朝中书兼相。他深知她的不易,实在没有立场劝求她放过出此逆言的李参现。他心事重重地走在退朝的宫道上,看向了前方紫衣的少年。
“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