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墟国
月色温柔,篝火火势渐低,两个小儿此刻看起来颇有些呆滞,杨老翁又给篝火里加了几根枯木枝。
他撇了一眼程绪宁袖口的月亮刺绣,开口说道:“小丫头,你是朗月人,虽不知道你为何流落在外,但这几日听你说话,只觉你聪慧机灵,是个好孩子。
你们须知此地已是树林边界,等明日启程,前方栈道一过,道路就会分成三道。东南通向辰墟国,中道指向东北,而西北道,便可通往回朗月的官道。在那里,随便搭上个回程商队你就能回家。”
杨一闲转过头对景宸说:“小子,你也听着,这样才知后面该怎么走。”
程绪宁闻言低头不语,蓦地,她抬起头来:“ 杨老翁,我能跟你走吗?”
杨一闲停滞了一下,他目光闪动,问向女孩:“你还这样小,不回家了吗?”
程绪宁晶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家了!”
女孩的眼泪簌簌掉落:“我父母待我如珠如宝,但不幸早逝,我守孝才满一月,叔母就说让我去她家。她夺我母亲遗物,还让我骑马走夜路,我全都乖乖照做了,可她还是不满意,竟然在半夜把我推下了山崖。”
说到此处,程绪宁只觉一股恶气堵在胸膛,让她整个灵魂都在愤怒颤动:“我已如此顺从,她却还是对我痛下杀手,现在想来当初我又何必听话!”
篝火的焰苗晃动,这股光亮与热气,让女孩很快平复了心情。
程绪宁木木地说:“我知道,她并不想要我,只把我当成个累赘。只是她们一家此前受我父母恩惠,无可推脱,又或者……她只是来抢夺财物罢了。”
程绪宁似是有些想不通,她抬头问杨一闲:“老翁,为什么有的人,竟然能够这样无耻下作?”
不等杨一闲回答,她又继续说:“从我父母过世那一刻起,我在这世上,就已经没有家了。”
泪水从女孩脸上划过,她此前为求生存、放置不管的悲苦,此刻被全然打开。
小绪宁努力抑制着哭腔,压着嗓子说道:“再回去,也许我还是会被害!这次是推下山崖,下次不知道会被推到哪去。要还是死不了,便会给我下毒,或叫人把我给拐走,就像景宸遭遇的这样。”
程绪宁跪坐在杨一闲腿边,她拉着长者的袖袍,恳切哀求:“杨老翁,你能不能收留我?”
她语气诚恳,眼泪不停掉落:“我会乖的!我父亲是教书先生,我母亲是月矿冶炼师,他们从小就教我道理。我会听话的,我会有用的! 我会给你烧水,我会帮你干活,我会给你养老送终。你若收留我,我将待你如待我外祖父那般!”
老翁望向那小丫头,她正用小手抹着眼泪,压抑着、尽量不哭出声。此番言语,叫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想,反正庄子上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就将她带回去,就当养只小猫罢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跟着我,那是要吃苦头的,我可不收留闲人,我只教导学生。”
程绪宁听出来了,杨一闲这是同意了,还挂着眼泪的小脸顿时绽开笑容,她大声说道: “那我从此就是您的学生,您就是我的老师!”
女孩的笑容在杨一闲心中澄澈到有些刺眼,他只点点头,转向景宸问:“那你呢,小子,你可有想好明日要去往哪里?”
景宸轻轻叹了口气:“我,我无处可去。既然先生收留了程绪宁,能不能也收留我?”
景宸家中还有胞兄,可他一字不提为何不愿回去,比起程绪宁的哀求,他此时的态度,倒像只是在说“我可否去你府上吃顿饭?”
杨一闲不以为意,只点点头道:“好事成双,那你们两个就一起来吧。”
见景宸能继续同自己作伴,程绪宁心里很是高兴,她想:老师真是慈悲心肠,我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调皮了。
***
一闲庄迎来了两位小友,管家钱叔非常高兴。
美中不足的是,景宸被困在山洞中时间太久,加上旅途劳顿,刚到辰墟国没多久,就急急发起高热,他在南阁养病,程绪宁已数日未曾见到他。
辰墟国占地广袤,又充满了异域风情,程绪宁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抵达一闲庄之前,程绪宁一路看,脖子都转得发酸,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
一闲庄环境清幽,又没什么人,她一边熟悉周遭环境,一边坐看往事从心中逐一浮起。
在早晨,她总爱去小竹林闲逛,午后则散步到池塘喂鱼,小花园花团锦簇,是傍晚最好的去处。
一闲庄无处不美,这给她带来了很多快慰。
杨一闲未曾露面,景宸一病不起,程绪宁终于不必再为了活跃气氛总是找话题说个不停。她变得很安静,像是终于能有时间只同自己静处。
程绪宁如今住在东边暖阁,此处仅挨着小书房,杨一闲藏书丰富,钱叔说书房的书册都可随意看,她心想:从今往后,她想学什么都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