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女孩的表情还是那个样子，淡漠自持的很，但钟离能察觉到她波动起伏的心绪，这真是不常见，今夜的旅者在他的面前可太坦诚了。

荧静默了好一会儿，还是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笑容在今夜拘束的很，完全听不出欣悦的情绪，只有出口的回答很随便，这才让她显得不是那么陌生：

“在想什么啊？我在想你说的‘血亲’，在想……”

她那句话只说了半句就想将余后的话音咽在风里，荧发现，原来就算是自己，有些话也并不是就能那么无所谓地说出口来。

但是，荧到底还是荧，这些碰一碰就会流出新血的旧伤也只是拖的她停顿了一下，她就能继续摆着无所谓的姿态将它们放上谈判桌，当成了筹码。

“……我在想我自己，我在想现在的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空认识的是她，那原先的荧妹呢？

她曾与魈说过秩序不会被扰乱，生者与亡灵的界限是世界也无法轻易插手的存在。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她一个亡者违逆了规则出现在了生者的世界。

女孩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全似个物件一样，以至于叫在座的两位心头涌起了一股极端的不适感。

钟离端着瓷杯的手紧了紧，“你……是在迷茫吗？”

荧微笑：“我怎么会迷茫呢。”

钟离没有回答她这一句像是陈述一样的反问。她又怎么不会迷茫，如果她不曾迷茫，她也不会真的顺势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场合与时间里接下了与他的交锋。

……是发生了什么超乎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吗？

还是，跟空见得那一面出现了新的问题？

但荧已经厌倦了与钟离讨论这些关于她自己的……让她想一个形容词出来，嗯，心里历程，毕竟每个人都有点放不下的东西不是么，要不然活了那么久却什么都留不下的话也太可怜了。

而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知道的人没有最好，毕竟传与他人之耳的话，那还叫什么秘密？

虽然她的辛密除了她自己以外好像随便来个活的够久的人都知道，也不代表着荧就真能随意剖开自己的内在展现给别人看了。

她这样的人，心防线可重了呢！

只——唯独出了仙君这么一个例外。

荧端着杯中冷却的白水，精致的面容难掩苍白，眉宇间尽是倦怠，她饮了一半，又畏寒一样倒入了滚水又饮了一半。

“谈点其他的吧，我的事可没什么好聊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可怜人罢了。”

即便是当做筹码来使用也该有度，须知过犹不及。所以，女孩特意用了欢快的语调，伏在矮几上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戳着白盘中的莲子，又在腻歪了之后啊呜一口吞掉那些白白胖胖的团子。

她不自觉地开着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像是往常一样摆着一副想要把一切掩饰过去的样子，但又或许是因为她们有言在先的缘故，以至于她的遮掩漏洞百出，跟她往日的水准差成了天壤之别。

不得不说，这种姿态其实难看的很，并且不止是针对荧，还有围观了她的难看的钟离。因为无能为力，因为，哪怕再怎么看不过眼都只能旁观她拙劣的掩饰。

钟离无法扭转一个意志坚定之人的观念，就像他用了两千年也没能扭过来魈对他的态度。但他束手无措却并不想妥协，与友人渐渐走散这码子事他经历的几乎已经麻木了，每每再来还是会成为避不开的劫，如此更不能轻易放手。

“即便只是合作，我也并不想合作伙伴的状态太过糟糕，这样的关系太不稳定了，何况你我之间……至少我不希望，最后，一切都结束的最后，会是你的陨落。”

陨落？

荧挑了一下眉梢，这样的词汇，用在她的身上可真是不相称，好像她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

可钟离却很坚定。

最终，女孩只是重复道，“谈点其他的吧。”目光平缓而又浅淡。

钟离定定地看着她，鎏金色的眸子带着不容推拒的强硬，没有给荧一丝一毫避开的余地。

他止口不言之后，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这样有些许尴尬的气氛，如果有作陪的人说上几句来转移话题是再好不过的。

但无论是荧也好钟离也罢，都没有指望远离红尘的仙人来懂这世俗的规矩，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在察觉到魈有些坐立难安之后，两人甚至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场本该有个胜负的对峙。

荧没有回避钟离的不认同，但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她推开了自己面前的茶碗换成了酒具，自顾自地从小柜中取了壶梅子酒出来，扬手一翻便有几方透亮的冰块落入了杯中，在青色的酒酿中缓缓浮动。

魈张口欲言的动作僵住了一瞬，将手压在了女孩往口中递去的杯子上，冲着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