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
虫声唧唧,夜深叶露沉。四野皆寂,天地一合,浓重夜色如同生漆般流淌,瞧不见一丝火光。
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死人堆积的臭味,在夏日如同蒸笼里的热气,腾腾的扑撒开来,几乎要聚集成实质,化作一只死气盎然的巨笼,将平昭王宫笼罩在内。
辛子鹫趴在死人堆里,悄无声息的一手割开尸体衣裳上缝的布口袋后,熟练地将匕首咬在嘴里,随后伸手进去摸。
大难当头,人人都想着卷金银逃命,真有懂得往自己身上缝点儿粮食的大智慧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膳房,后厨等地早已被辛子鹫找过,只弄来了零星厨余,将那里头的菜根生面吃尽后,辛子鹫就不得不来扒尸体了。
辛子鹫掏了一阵夜,人都要快被熏昏过去,却只掏出来几块干烙饼。
她不甘地“啧”了一声,却因体力不支,只能扭头像条蛇一般,顺着来时墙角的洞口爬去。
穿过狗洞,她顺着墙角走,很快回到了藏身的低矮偏殿。一俯爬进,里头哀哀的低叫声就响起来,充满了委屈,欣喜和期盼。
“是公主,公主回来了!”
“公,公主!您可回来了——!”
“我们还以为您被南靖军抓走了,您去了这么久,真吓死人了。没有您我们可怎么活啊!”
“公主,您可曾找得吃食?奴婢,奴婢饿的没力气了......”
辛子鹫被尸臭熏的没胃口,松开手,让这帮哭爹喊娘的崽子们拿走自己手里的干烙饼,油然而生一股拖家带口之感。
辛子鹫:“想点好的。”
“可是我们还是好怕呜呜......万一您被抓了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没人敢出去找您......”
“公主你千万不能有事啊,您没了我们也全都活不了,没有您我晚上都睡不着我一宿一宿的做噩梦,我要公主牵着手睡......”
“公主,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不想死,我,我还没孝敬爹娘......”
漫长难挨的找吃食,翻尸堆,饥饿,让辛子鹫对他们的哭诉心如止水,抬手挥赶:“去,去,去。少围着我念经。”
她穿来这个地方已经半月了,自打她一睁眼,这些缩在黑暗里嘤嘤啼哭的玩意儿,便一直围在自己身边。
这群人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自称是贴身侍奉她的宫人,然而已经全部被南靖军的屠杀吓破了胆,一个个变得如同雏鸟一般。整日对着辛子鹫不是张开嘴嗷嗷待哺,就是连哭带嘤地担心她死了。
天将拂晓,一夜无眠,辛子鹫喘了口气,筋疲力尽地靠壁坐下。
在急促的一阵咀嚼声里,她扬起修长的脖颈,将两手搭在膝盖上,思索着迄今为止获得的消息。
好消息,她穿了,在这里的身份是个公主,并且与原身同名同姓。
平昭王朝唯一的小公主,一代女武神,纵横沙场,睥睨万国。
相应的,公主在平昭也权势滔天,甚至一度被传言,会从自己的长兄手中夺取王权。
或许是受传言影响,也或许是真的感觉到了这个一代武神对自己的威胁,兄长在公主一次凯旋归来之后,先下手为强,将公主一杯酒毒了个半死。
所幸心腹拼死相救,小公主保得了一条命,却是自此昏迷不醒,同废人也没有了区别。王兄也心软了一软,不曾赶尽杀绝,上位之后,还为半死不活的公主划了块儿封地。
倘若事情到此为止,那么辛子鹫醒来之后,她还可以认负服软,做一个无甚抱负,在自己封地里混吃等死的小公主。
然而坏消息是,就在她苏醒睁眼的前一天,平昭亡国了。
国破家亡,怕是天底下头一件厄运苦事。
人一旦失了家国根基,乱世之中寻亲是奢望,能有命进食,都已经是大幸。
南靖军进城,大肆屠杀,整个平昭王都,哪怕是妇孺也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了南靖军的屠刀之下。
平昭王宫外,积尸数万,而宫内的尸体,也能一直沿着宫墙根,直堆到宫墙最上头。
那是南靖军屠杀之时,为了逃出宫内的人,一个个攀爬着,彼此踩踏积压而成的。
因为小公主身边这帮宫人太废物,大敌当前,他们既不逃命,也不会奋起反抗,只知道围着昏迷不醒的公主哭,嚎丧似的,硬是把刚穿来的辛子鹫给哭醒了。
辛子鹫:“阿罗,你再给我讲讲,我昏迷之前的事情。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被称作阿罗的宫人,正弯腰抓着方才分的一块儿干烙饼吃,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他一口饼咽了半响也咽不下去,又急着回答辛子鹫的问题,于是把嚼到一半的饼吐到手心,用袖子擦了擦嘴。
他说:“公主你是一个魁梧的女子。”
阿罗疑惑地问:“公主,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