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雷市（06）

25

我曾以为只要学会遗忘便能摆脱过去。

但我忘记了，遗忘本身也是一种逃避，过去从来都不会被摆脱，它就像是蛰伏的野兽，等待着猎物松懈的那一刻，给予你致命一击。

26

我是在校门口见到他们的。

我的小学同学。

“嗳，难道你是那个……‘幽灵中川’？”其中一人用很夸张的语气和我打招呼，“变漂亮了啊，要不是你从小就长得高，我都不敢认！”

我下意识低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幽灵中川。

那是我想逃避掉的过去。

诚如真田俊平所言，过去的中川小夜子并非现如今这个开朗又可爱的优等生美少女。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把厚重的长发扎起来，脸上也架着不伦不类的黑框眼镜，走路时把脑袋勾得很低，与人说话的时候会刻意避开对方的目光。

沉默，木讷，毫无存在感。

所以才是“幽灵”。

就像现在的轰雷市。

因为过于阴沉，当时我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只有个别善良的女生偶尔会和我说几句话。

对同学们来说，“幽灵中川”是异类，她打扮得土里土气，说话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除了学习好几乎再无可取之处。

最糟糕的是，这种家伙和真田俊平是青梅竹马。

那时候的我和真田俊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长相英俊开朗健谈，打棒球也纯粹是一时兴起却总能投出不错的成绩。若不是他每天都会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

喜欢真田俊平的女生很多，能名正言顺接近真田俊平的女生却只有我一个，于是我的日子愈发难过。

“毕业之后几年没见了？”那男生兴奋地向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腕，却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我回答道，“我还要打工，先走了——”

“嗳，中川，”那男生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借口，他声音又大了些，“你成绩不是挺好吗，怎么在药师读书？”

我呼吸一滞。

他说这话自然是想我难堪。

我和小学同学的关系都不怎么样，毕业后也不怎么和其他人联系。

之前有个说过话的女生对我说过班里的情况，眼前这两个男生似乎因为打球很不错被体保进了某所偏差值不低的私立高中。

还是“幽灵”时他们曾经把虫子放在我的桌子上，可我不怕虫子，没有给出他们期待的反应，只是很冷静地把可怜的小东西捏起来丢回给他们而已。当时我有点生气，那虫子被直接丢进了其中一人的领口。

他大叫着想要把虫子从衣服里弄出来，结果因为动作太大，虫子被捏死在布料内，绿色的液体糊在校服的白衬衫上，恶心得要死。

现在他故意问我怎么在药师，无非是为了报复。

小学时的事却记恨到现在。

男生果然是幼稚又自大的生物。

他们会洋洋自得地炫耀自身的力量，强迫他人感恩戴德般接受他们心血来潮的恩惠，又在被反击时恼羞成怒。

“滑档了。”我说，“比樱泽录取线低一分。”

“真的只低一分吗？”男生怪叫着，拖长了声音问，“樱泽偏差值那么高。”

我终于失去了耐心，转过身便往前走。

“喂，中川，我问你话呢——”

他再次伸出手想抓住我的手臂。毕竟是打球的男生，哪怕早有预料，我大概也不能及时避开。

没有办法吧。

我想。

躲不过的。

27

那只手没有碰到我。

轰雷市从围观的人群中窜出来，抓住了男生的手腕。虽然个子不高，但他脸上带着疤，乍一看还有些凶，少年瞪着试图抓住我的人，这大概是我头一次听见他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

“……别碰她！”

同班同学的嗓子有些哑，配合着他的外表，十分有威慑力。有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初遇时站在棒球场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轰雷市。

男生愣住了。

“轰同学，”我趁机向前走了几步，拉开距离，“不用管他们。”

轰雷市看了我一眼，又瞪了眼那两个男生。走到我身后时，少年又回过头用警告的眼神注视着我那尚未反应过来的小学同学们。

我突然想起街角邻居家养的吉娃娃，小小一只，不怎么好看，但也看不出攻击性，冲陌生人大叫时却凶得不得了。

那只吉娃娃也是黑色的。

遇见小学同学的不快被冲淡，我开始在对比轰雷市和那只吉娃娃，并且打心底里觉得这两种生物很像。

我一边走一边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