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翁
西施丘坐落于矩州筑城内,江汉郡的壁侧,秀峰绵延,葳蕤青翠,正值草木盛长的时节,入眼天地间尽是碧色。
“八碗茶。”
打头的游侠叼着根狗尾草,掰了截枝条充作发冠将青丝盘起,头戴顶从翟府辇夫处花五文铜钱买来的自编草笠,裤腿管半卷,抬起一只靴蹬在支起这间路边茶棚的木桩上,嗓音低沉。
茶翁斜眼睨见他别在腰间的那柄长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利索抓起只只粗瓷白碗长线摆开,捞起铜勺舀满了深褐色的凉茶挨个倒上。
游侠端起一只茶碗,捏起衣袖蹭了把碗口,继而仰头灌下两口,漫不经心道:“日日在这卖茶,有赚头么?”
“少侠说笑了,倘若没有赚头,老朽日日在这大汗淋漓的瞎忙活么?”茶翁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泥径,取下汗巾擦了把额头,松懈地闲坐在杌子上歇脚。
“此处往来的人不多,担心你赔本。”傅泯也挑了只茶碗转进茶棚内,拖来张条凳坐下。
茶翁回首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位少侠多虑了,此乃江汉郡通往筑城的必经之路,赔不了。不过少侠来的不是时候,晚些人多。”
柳惟安微微颔首,摘下草笠,状作若有所思,“老翁卖茶多少年?”
“几十年了!”
茶翁起身给自己也舀了半碗凉茶,眯眼笑笑,
“老朽打幼时起便学着帮家父卖茶了,及冠后又自己支了间茶棚,原先是打算在牂牁郡郊砌间茶舍做生意的,不想那地方是茶贩们的香饽饽,每五步便有一间茶棚,哪里轮得到老朽发财?还得日日为抢客、讲价等事争得鸡飞狗跳,倒不如此地清净,说不准赚得反倒能多些哩!”
“在哪里都不容易。”清朗明媚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沈子陵端起茶碗凑到唇边细细饮下一口,笑道:“此地清静,偶尔还能歇上一歇,也用不着为生意与谁争得脸红脖子粗。”
茶翁一拍大腿,嘬了口凉茶砸吧砸吧嘴,连连颔首道:“老朽就是这样说!这位少侠贵姓?真乃老朽知音!”
“免贵姓贾。”沈子陵眉眼弯弯,笑靥纯良,抬手指指茶棚外某座山丘的轮廓,道:“此处西施丘正是我们此行的终点,老翁倘若喜欢与我讲话,我大可常来。”
“哟,那是...老朽想起来了!”茶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咂咂嘴道:
“什么西施丘呀!那原本不过是一座无名荒丘。老朽年少时来这开茶棚,曾听当地人讲起过那座山丘,因着地势崎岖,杂草繁茂,那座丘一直是荒着的,直到某日江汉郡冒出来群流民说要在此定居,其中有一位姓姚...还是姓姜的姑娘生得娇艳,被人夸作貌比西施,当地人口中的那座丘、那座丘便逐渐变成了西施丘、西施丘,也就是郡中那些个想向人家姑娘求亲的小伙子念着讨人家开心的,没成想竟传开了去,人人都晓得江汉郡有一座西施丘了。”
“老翁可还记得更多?”柳惟安趁热打铁问道。
茶翁摆摆手,“还记得什么呀!都过去几十年了,是上上辈的事儿咯!老朽初到江汉郡时西施丘上的人早都死光了好些年了,不过是偶然间听人提起过一回,这才模模糊糊晓得些东西。”
“老翁,可还记得当时的人是怎么说的?”宋幺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有味。
茶翁为难地骚了搔头,蓦地瞪直了双眼,压低嗓音幽幽道:
“老朽只记得西施丘那地方邪乎得很,听闻当年丘上的村民一夜间全都消失不见了,连屋门都未曾落锁,家中柜里还存着没吃完的剩菜,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人扛着锄头打外面归来似的,可诸位猜怎么着?”
茶翁抬眸望着几人的面孔扫了一圈,道:
“没有人会回来,他们再也没有回家。晓得为什么吗?死了,都死光了!江汉郡的人见西施丘一连几月不闻人声,也无人下山,春心萌动的小伙子们几月未曾瞧见来镇上买胭脂的姚...姜...姚姑娘吧,都按捺不住结了伴去西施丘探访。
他们勾肩搭背地在西施丘转了一圈,连着推开了好几间屋子都寻不见人影,扯着嗓子喊也没有人回应,还隐隐嗅到了饭菜馊掉的酸腐味,于是捏着鼻子又跑去田间寻耕种的大人们,却不料田间也是空无一人,整个西施丘就宛如一片无人之境,静的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他们渐渐地有些害怕了,却无人愿意头一个开口承认自己的退缩,于是都硬着头皮继续找。
一直找到某座大宅事,那股若有若无弥漫在空中挥之不散的臭气一下子浓烈起来,几人呛得直扣嗓子干呕,缓过神后忍着狂跳的心推开府邸大门,瞧见...瞧见拿红绸布铺了满地的厅堂内,躺了几十具半烂的死人!那股萦绕在空中的臭气,是尸臭啊!”
茶翁收回浮夸的神情,捧起茶碗嘬了一口,“这事啊,是当年结伴上西施丘寻人的小伙子中的一位讲给老朽听的,他讲得更绘声绘色些,老朽当年被吓得好几晚都没睡着呢,看来老朽讲故事的功力远不及他,瞧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