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你会识字?”
我不安地点点头,有些官宦世家不允许下人读书认字,认为这是上等人的权利。但四娘子微微一笑,说道:“不必紧张,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北山移文》,奴觉得里面的假隐士周颙甚是可笑,志向不坚品行不端连山神都厌恶他。”我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余心自在。家里父母信佛,取宁静自在之意。”
“不错,我喜欢你的名字,”她把蹲在地上的我拉起来,“你不用做粗活了,来当我的伴读可愿意?”
我当然愿意,结结巴巴地向她道谢,她摆摆手走了。
第二天我便跟着她一起上课,她学得又快又好,我听得两眼发直。课后四娘子除了做自己的作业,有时还帮着我赶进度,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
日子本应该这样顺遂地过去,但变故陡生。
大业五年四月十一,四娘子的父亲长孙晟因病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府里上下悲痛万分,连皇帝也深表哀悼。四娘子整日为父亲抄经祈福,一天主母高氏进来,慌里慌张地告诉女儿长孙安业把仆人身契和管家钥匙都拿走的事。高氏是续弦,只有长孙无忌和长孙无恨是她亲生,平日和长孙安业这个继子关系并不好。
四娘子叹了口气道:“他这么做,管家大权岂不是已一手独揽。”
“是啊,连陛下赐予的祭器也被他收了去,一点没让我沾手。”高氏抹着眼泪。
“阿耶刚走他便这样,以后岂不是要将我们扫地出门?”四娘子口齿生冷,拿笔的手却一下没停,“阿娘不必伤心,快点与舅舅联系才是正事。”
她口中的舅舅,便是高氏的亲哥哥高士廉。兄妹俩出身渤海高氏,是北齐清河王高岳一脉,身份贵重,现今高士廉在朝堂上任治礼郎一职,也居于大兴城内。
这段对话后三天的一个昏沉下午,长孙安业对继母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下达了最后通牒。
他果真要把他们扫地出门。
因为他偷了房契,把房子直接卖了。自己在别处购置了宅子,而那里自然没有继母的位置。
高氏牵着女儿站在后门口,死死拉着想要上去打人的儿子衣角。长孙安业正吩咐仆人把他们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去:“都走快点!诶诶诶,这个紫檀屏风就别搬了,想阿娘也没处放,拿那个青竹编的就够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对高氏说道:“阿娘知道府里艰难,家生子就不带了吧。”
这口口声声阿娘叫得高氏恶心,她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放出去嫁人了,身边的下人全是府里的家生子,如此一来身边无人可用。
又有仆人问道:“三郎君,把东西搬到哪里去啊?”
“问你呢,阿娘。”长孙安业恶毒地微笑。
“有人来接了,不劳三哥费心。”一直未开口的四娘子长孙无恨突然说道。她优雅抬手指了指后门新停的几辆高大马车,车上正下来几个仆役搬东西。
我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无恨招手。三天前高氏想去给哥哥送信却被下人拦住,还限制了活动范围。我主动请缨去送信,费尽千辛万苦从偏门溜出去又在城里找了一天才摸到高士廉住的地方,终于把信送了出去。
高士廉读罢信大怒,立即派人把妹妹和外甥们接来,我们到的时候恰巧看到这场闹剧。
管事在门外大声道:“把我们高娘子的东西搬到车上来,我们郎君还等着和外甥外甥女吃饭。没眼色的东西,动作轻点!这紫檀可是我们娘子陪嫁里的宝贝。”
长孙安业气急败坏,高氏松了口气,长孙无忌从一开始的“我怎么样才能弄死这小子”变成了“我妹妹真厉害啊把那狗东西气得狗嘴说不出话”的欣慰。
无恨拉着母亲哥哥往门外走去,我扶着高氏上车时,长孙安业大叫道:“那丫头!给我滚进来!府里下人一律不准走!”
他指的是我。无恨没回头,懒洋洋地向后面挥了挥一页纸,那是我已经作废的卖身契,她朗声说道:“心自在已是自由身,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我虽是自由身,但无路可去。在她想办法拿到我的卖身契作为回报我出府送信的义举时,我便决定留在长孙无恨的身边。或许我还不知道,这一留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