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燕雀反问:“这名字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很矛盾。按理来说,信奉贱名好养活的庄户人家,说不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样的话;既然能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至少是家底殷实的书香世家——世家子弟皆愿做鸿鹄,又有何人愿做燕雀呢?
徐念珠推测这并不是他真实名字,试探道:“燕这个姓,倒是不常见,你不是本地人吧?”
“自然不是,讨饭的,路过此处。”燕雀淡淡地解释。
徐念珠打量他,虽然衣衫褴褛,但是一身腱子肉,一言一行也是有礼有节,哪里像讨饭的呢?还想追问,却听他转移话题、以问止问:“倒是小娘子,家就在附近,怎么还随身携带匕首?”
“我家是在附近,但我……”徐念珠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匕首呢?似乎刚刚被燕雀掷进水里,就再没拿回来?
她连忙四下翻找,只在泥沙里摸到一个刀鞘。一把匕首,被赵观棋弄丢了红宝石,被燕雀弄丢了刀身,如今只剩孤零零的刀鞘。徐念珠苦笑:自己和这把匕首,真是没有缘分呢。
燕雀看见她慌张地向洛水奔去,当即明白过来,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我给弄丢的,我去!你在这儿等着。”
“我想亲自找回它。”徐念珠执意要去。
燕雀阻拦:“天色太晚了,水边不安全。”
“是啊,是啊,”赵观棋附和,见徐念珠神情落寞,又小心翼翼问:“这把匕首,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是重要的吧。徐念珠想起才收到这把匕首时的欣喜,那时江临舟刚刚抵达长安,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她提起哥哥才铸了一把宝剑,自己很是喜欢,可惜阿爷不许自己舞枪弄剑,江临舟立即托人带回这把镶嵌红宝石的西域“水果刀”。这些年,自己一直舍不得用,总觉得这是他理解自己的证物,生怕弄丢了、毁坏了,可是如今……思及此,徐念珠点头:“嗯。”
燕雀见状心下一横,当即要入水寻觅。于情,身为男人,不能眼看着女人陷入险境;于理,匕首是自己弄丢的,理应由自己找回来。他道:“你放心,肯定给你找回来。”
他将要入水的那一刻,徐念珠犹豫了,确实夜晚下水不安全,匕首固然重要,但与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哎——”徐念珠拉住他:“要不,还是算了吧。”
燕雀盯着她的眼睛问:“这把匕首,不是对你很重要么?”
“也或许,没那么重要吧。”徐念珠故作轻松,在她的世界里,理智与情感交锋,情感从来没有赢过。
燕雀试探着问:“我看见刀柄上原本镶嵌着东西,如今也掉了,是不是用久了有感情?”
赵观棋不合时宜地解释:“原本镶嵌着一颗红宝石,被我不小心弄掉了……”
徐念珠眼神怅惘:“故人相送,想留个念想。”
燕雀不忍看她哀伤的神情,坚定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还能找回来么?徐念珠怔怔地看着水面出神,回忆如潮水涌来:她想到江临舟越来越少的书信,和书信里越来越常提起的吴娘子;想到阿爷终于答应自己去长安游学,自己收拾行囊时的喜悦和不安;想到自己洪水里九死一生,居然还救起一个少年郎;想到燕雀救了那么多人,却偏偏没有救自己。想着想着,她突然带了几分怨念:“你为什么不救我?”
燕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徐念珠重复:“你今天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不救我?”
“我不是,我……”燕雀不知为何徐念珠突然提起这件事,诚恳解释:“我是要去救你的,只不过才走到一半,你就自己上岸了。”
徐念珠想到才上岸就看见他了,时间线对得上,稍稍释怀。
又听燕雀落寞着补充:“小娘子是从水里救人的人,哪里需要我救呢?”
这叫什么话?有能力的人活该没人帮么?徐念珠酸涩道:“需不需要是我的事,救不救是你的事。”
燕雀点头保证:“若有下回,我一定跑得再快些。”
徐念珠剜了他一眼:“这种死里逃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