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深呼吸,努力平复胸中翻腾的情绪。
踟蹰过后,探寻着开口:“哥哥,是你吗?”
门外,一片沉寂。
我几乎央求道:“我知道你在那儿。”
须臾,回应我的,是我的名字。
“凌翾......”
“继续弹,我还在听呢。”
他的声音是那么低落,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朝气。
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身体茫然却乖乖听着他的话,向房中走去。
我搬起一个小圆凳,放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抱起琵琶,续续弹来。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那些日子的练习,令我对这曲《昭君出塞》早已信手拈来。想起当日郡主娘娘送我这把檀木琵琶的情景,谁又能想到,如今这曲子与此情此景如出一辙呢?转念一想,或许母亲当时是藏了这心思的吧。
不禁苦笑,是我太痴。
指尖与琴弦,或许是一对命定的冤家。
生茧的指尖,是徒劳的抗争;拨乱的琴弦,是难逃的宿命。
哥哥想是听得入神,良久没有说话。
待我弹完整首,敛衣收琴。
隔着门,哥哥突然开口:“明日……”
明日,终于提到明日了。
我从不敢把这一天说出口,就好像不说便永远不会来一样。
门外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明日,父亲让我去趟顺州。”
“去顺州?”我脑海中开始不自觉地盘算,一连串的疑问一个个接踵而至:去顺州做什么?为什么是明日?这是何意?可明日明明是……
顺州远在北地,属燕云十六州,虽是母亲的祖籍,可自从外公去世,母亲远在金陵,跟顺州的亲戚们再无走动。就算要将我的婚事告知亲戚,眼下也并非良机啊。
我揣测不出父亲此举是何意,就像我猜不到母亲对这件事的决绝到底为何,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令我摸不清头脑,也令我对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感到陌生至极。
哥哥得不到我的回应,只自顾自地说:“明日,你要好好过。”
我忽然想冷笑,好好过,怎么好好过?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似是赌气:“如此看来,他们连明日都等不及了,我也算是无路可退了。”
“凌翾……”
“罢了,方才,权当为你送行了,”我理了理鬓边垂下的一缕不成样子的头发,“你就不送送我吗?哥哥。”
“别这样说……”
“兄妹一场,自然是该相送的。”
走在谷底,忌讳还算得了什么?
须臾,哥哥打破了这片悲凉的沉寂。
“凌翾,明日你一定是这京城里最美丽的新娘子。”
我仿佛看见夕阳之下,哥哥骑着马背向而驰的落寞身影。
念头只在一瞬萌芽。
“哥哥,等等。”
我转身疾步走到梳妆桌边,揭开喜服上盖着的用金线绣着喜字的盖布,一件件将繁重的朱红华服穿在身上,未加修饰,又疾走回门前。
还未站定,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方才燃起的热情被瞬间浇灭,不禁觉得自己执迷可笑。
穿上了又如何,终究有这一门之隔。
不知怎的,哥哥在门外没了声音。
“哥哥……”我试探地唤了一声,尽管我已没了那颗信心,那颗坚信他还会为我停留的心。
……
一片拖得长长的寂静,依稀可以听到秋蝉临终的嘶鸣。
忽然,门外一声分明沉重的碰撞,像是铜锁撞在黄花梨木门上发出的。
随后,门,咯吱一声,开了。
沉重如古庙的钟声,在心口上划开一道凛冽的伤疤。
如水的月光泻了一地。
一阵清风从院中迎面吹来,夹杂着哥哥身上淡淡的香草气息,将我笼罩在氤氲的月光里。我鬓边的那缕头发被吹得忽而向后一飞,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肩头,喜服轻柔丝滑的衣袂也被风吹起。
月光下,那个清朗俊逸的少年屹然挺立。
多日不见,多年未变——这个清风朗月一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