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曲情歌
生一人唱三角,唱功了得,弹唱俱佳,技艺一流。
芳官先生含笑道谢。
略事休息后,芳官先生道:“张姑娘,我再给你唱一曲。”
张静姝笑道:“你若不乏,那便再好不过。”
芳官先生抿唇低笑,这回选了一首情歌来唱。情歌是俚曲的一大类,佳作良多,芳官先生选的是《游园春》,讲述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暗恋一个姑娘,歌词剖白了他的种种幽微心思。②
少年人的心事藏不住,一首歌的时间里,朱九有一半时候都在看张静姝,芳官先生如何看不出来?她选《游园春》,却是有意为之了。
《游园春》是情歌中的经典曲目,作为资深的俚曲爱好者,张静姝已听过数回了,兴味不免淡了许多,歪歪地侧躺下来,懒懒地闭了眼睛,听到一半,便昏昏欲睡。
朱九便是另一番光景了,这首《游园春》简直就像一把刮皮的刨刀,将他藏在心里的秘密一寸一寸地展现出来,披露无遗,再也无处可藏。歌里唱的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却全成了他的自白,他也随着歌里的人徘徊、等待、期盼、失落,一曲听罢,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孤独相思。
芳官先生唱罢《游园春》,见张静姝已然呼呼大睡,便悄然退下。
屋里只剩下张静姝和朱九两人,朱九偷偷地朝张静姝看去,窥视女子睡觉着实不够君子,可他偏又控制不住自己,原想只瞧一眼便罢,可看了一眼,眼睛就像不是自己的了,非不肯走,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朱九想,如果她就这样睡到地老天荒,他大概也会这样看到地老天荒罢。
耳边没了动静,张静姝不多时便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一圈,目光询向坐在一旁垂头不语的朱九:“芳官先生呢?”
朱九道:“见你睡了,便走了。”
张静姝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见天色已黑,遂道:“那咱们也走罢。”
朱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张静姝身后出了醉云楼,一路上人像飘着一样,心不在焉,也不说话。
张静姝微觉有异。
待搭上马车,朱九倏然紧张起来,背脊紧贴着车厢,小心地挤着往角落里坐,生怕离张静姝近了,一路上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极轻。
张静姝更觉有异,朱九可不是沉默寡言的人,怎么突然转性了?于是问道:“你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车里光线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他不否认倒也罢了,他一否认,张静姝更觉他肯定有问题,心念一转,打趣道:“我说,你该不会迷上那位芳官先生了罢?”
朱九怒道:“你别胡说!”
张静姝以为他是恼羞成怒,不禁一笑。恰在这时,车轮不慎垫上了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张静姝没坐稳,身子一晃,倒向朱九,还没等她落下,朱九猛地将她一推,她又向后倒去,“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厢上。
张静姝吃痛,捂住被撞的腰椎骨,没好气地道:“你干嘛那么使劲推我!”
“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朱九支支吾吾地道,过了片晌,又低声道,“车里太闷热了,下车走一截罢,前面转两个弯儿就到了。”
“那好罢。”张静姝跟在朱九后面下了车,结了车钱,打发车夫走了。
二人并肩而行,街巷里仍有灯火,却无行人。朱九见她还在揉腰,顿时内疚不已,低声问道:“疼么?”
张静姝放下手:“没事。”
她放下了手,可朱九的目光还在她腰间踟蹰,脑中蓦地又浮现出那句“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摸了就要消三消”,他怔忡地想,女人的腰是什么禁区么?偏偏有时候,越是禁忌的,便越是勾人,他便就此失神地盯着她的腰,只觉她的腰看上去格外纤细、柔软,走路时如微风中的柳枝一般,轻轻地拂。
他脑中陡然钻出一个念头:她的腰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朱九被这念头吓了一跳,回过神后,顿生愧疚,暗骂自己是个流氓痞子。
张静姝察觉到他突然间顿住了脚步,遂回头望去,正见他看着她腰处,满眼流露出愧疚之色,哪知他的绮念,只道他还在内疚,便笑了一笑,温言道:“真的没事了。”言罢,又复前行。
朱九凝望着她的背影,忽轻柔地开口唤了一声:“张静姝……”
他尚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惊讶于她的名字居然是甜的,如蜜糖般,从他齿间滑过,竟在嘴里留下了一丝丝甘美的味道。
张静姝正转过一道弯,忽然停下步子,浑身哆嗦,抖如筛糠,身子宛如秋风中的一片残叶般摇摇欲坠。
“不、不……不是的……”她颤颤地发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
下一刻,她胸膛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凄厉无比的嚎叫,拔腿狂奔,状若疯狂,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