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
腿麻了起不来,遂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旋即又放开手,待方奕再要去牵她的手,她已退开身去,够不着了。
方奕握了空,心中失落,又望向墓碑,怔怔地不说话。
两人皆是沉默。
良晌,方奕苦涩地道:“年少时叛逆轻狂,总怨怪我爹对我管束太多,尤其是当年他不允我和东方姑娘在一起,执意要我践行婚约娶你为妻,我实是恨极了他,甚至想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张静姝愣了愣,做了七年夫妻,她还是头一回听方奕对她诉说心事。
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方奕的情景。
少年一袭白衣,独坐徊风亭抚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正是春好时候。
她问丫鬟,那人是谁?丫鬟回她,是奕少爷。
彼时他们已成亲月余,他成亲当晚便离家出走,后来才知他与友人游山玩水去了,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回家。
府里都在说她闲话,可她也不生气,她想他又不认识她,没有感情也很正常。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亭中,笑着对他行礼问好。
她是满怀憧憬地嫁给方奕的,她看到他第一眼就认定了:这就是我的夫君啊!
少年见她来,抱了琴便走,冷冰冰地道:“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没得令人生厌。”
可即便如此,她仍觉得老天爷是厚爱她的,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夫君,她也恨不能将她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奉献给她的夫君。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天真得冒着傻气,以为人和人之间能够简简单单地以真心换真心,哪料到,到头来却是心碎换冷漠。
终究,再滚烫的心也会凉透,再炽热的爱也会磨灭,时过境迁,旧事重提,也不过是徒然一场唏嘘罢了。
张静姝心无波澜,淡淡地道:“侯爷不是约了朋友么?该去了,到云空寺还有好一截路呢。”
方奕点了点头。
张静姝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方奕赶她走,但见方奕也没多问,遂放了心,只管闷头跟着走。又走一段,方奕蓦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她。
张静姝心一紧,心想他不是要开始赶人了罢?忙趁他开口前,软言软语地道:“我能一起去么?从没见过侯爷的朋友,今日想见一见。”
方奕却问道:“累么?”
张静姝一愣。
方奕朝她伸出了手,温言道:“来。”
张静姝又是一愣,方奕的意思是……要牵她?
张静姝越过他伸出的手,走到他旁边,道:“有劳侯爷记挂,我还不累。”
方奕又将手缓缓放下,微垂了头盯着自己的手:“你以前都是唤我‘夫君’的。”脑中蓦地涌现无数回忆,全是她围在身边唤着“夫君”的模样,如今思来,竟然有几分甜,方奕嘴角不自觉地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一瞬即逝。
纵然明知方奕不喜,张静姝也总将“夫君”挂在嘴边。毕竟他再不想理会她,却也不能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罢,那一声声“夫君”就是她固执地宣誓主权的方式,跟动物靠留下气味占领地盘没什么两样。
听方奕提起,张静姝只觉自己以前当真傻透了,不知该笑该叹:“侯爷不是很讨厌我那样叫么?”
方奕无奈地道:“我讨厌,你还不是一样叫?倔得很,我有什么办法?”
张静姝默然。
二人并肩而行,难得气氛宁和,方奕忽道:“张静姝,我从没讨厌过你。”他顿了顿,又道:“年少最是渴望自由,与其说我讨厌你,不如说我讨厌这被安排好的命运。”
张静姝默不作声,方奕偏头看向她,满目皆是怜惜:“你又有什么错呢?那时候,你不过是个无辜的小女孩儿。”
张静姝心中泛酸,别过头去不作声。
山寺晚钟忽而响起,梵音回荡在山林间,长阶漫道,芳草萋萋,两人成行,背影成双。
方奕凝望着二人在夕阳下交叠的影子,那一瞬间,忽然相信了“命”。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方奕远眺而吟,又转头看向眼前人,“你可知最后一句是什么?”①
张静姝头大:“这个事……不要问我。”
方奕也不恼,温声道:“回去后,我慢慢教你。”
张静姝不但头大,还头痛了。
未久,二人行至讲经堂外,张静姝遽然心生不忍,她忽叫住方奕,等方奕回过头,她却看着他,眼微红,语哽塞。
方奕见她脸上满是悲伤之色,问道:“怎么了?”
张静姝深吸一口气:“侯爷,我们和离罢,好么?”
如果方奕答应,她立刻就走,她的谋划就此作罢,她甚至软弱地想,就算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两不相干也好。
方奕行上前,不容抗拒地牵过她的手,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