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桔香
从将火把再凑近些,借着光小心翼翼地剖开胃,果从中取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什,似是纸,但已被泡得软哝不堪,稍有不慎,就会烂成碎渣。
朱九令侍从找来一幅白纸,将那团黑乎乎的纸样物什摊在白纸上,一点一点地展开,拼凑完整。
张静姝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团纸在胃里泡得太久,已经腐烂,但纸上字不多,故而仍可依稀辨认:“工宁城账册?”
朱九略一思索:“应是‘江宁城账册’。”
“江宁城账册”下方还有编纂人署名和录账日期,但由于字太小,均已腐蚀模糊,日期尚可隐约得见部分。
张静姝盯着那串日期,看来看去,竟觉有点熟悉,蓦地想到什么,悚然一惊,疾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朱九唤道。
“我回家一趟!”张静姝脚下不停,转眼已走出主院。
朱九放心不下,将铺着“江宁城账册”几字的白纸交给侍从,叮嘱了句“收妥送回王府”,便去追张静姝。
张静姝回到家中,直奔二楼卧室,翻出方之洲留下的那几本账册查看。
果不其然。
“江宁城账册”底下的日期和这几本账册其中之一竟对得上。
张静姝一下子明白了,那晚小桔定然是听到了什么或看到了什么,事出突然又情况紧急,所以她才深入险境,冒死追踪,却被人发现,杀之灭口。
她是为了查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她是因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张静姝骤如万箭穿心,痛不能抑,大放悲声。
朱九赶到时,便见张静姝坐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嚎哭一边惨叫,状若疯狂。
他也顾不得查看地上的账本,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哄道:“姝姝,冷静点儿,我在,别怕。”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道“我在,别怕”,千万遍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却像一段空心木头杵在地上,只将一副壳子绷得直挺挺的,里面全是空的。
朱九低头看了她一忽儿,感觉她不会再发狂,这才捡起账本来看,看得片晌,面色大变,凝重地问道:“姝姝,这账本哪儿来的?”
“老侯爷留下的。”张静姝回道。
朱九沉思片刻,道:“姝姝,这账本干系重大,非同小可,留在你手上恐生祸端,且交给我罢。”
张静姝点了下头。
朱九收好账本,摸了摸她的头,不忍地道:“你家中……”“没人了”几个字说不出口,他遂打住,又道:“要么先去王府住下?”
张静姝摇了摇头:“这里是我家。”
朱九便不再多言,颔首道:“随你意愿,我派人守着,也是一样。”
正说话间,侍从入内禀道:“殿下,东南传来紧急军报,三殿下请你速到军营议事。”
“我知道了。”朱九应了一声,看向张静姝,解释道,“东南战事吃紧,朝中又无顶梁大将,三哥或被派往东南,出征在即,我近日会很忙,我……尽快赶回来,你要自己保重,若有急事难事,尽可找江上波,我跟他拜过把子,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张静姝没回话。
朱九看着她,虽千般放不下,万般舍不得,然国事当先,此刻不得不走。
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上长长一吻,起身决然而去。
朱九走后未久,张静姝觉屋内甚是窒闷,便行至院中,坐在秋千上。
小桔失踪后,她忙着寻人,家里没人,小色鬼便自己溜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而今家里空荡荡的,连个活物的声响都没有。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中,没过多久,忽地悲泣出声,有顷又止,复哭复止,反反复复,好像情绪的开关坏了一样。
东方露白时,她心里忽生出一丝希望:等天亮了,她就醒了,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天亮了,阳光洒下,可昔日充满生机的院子仍一派死寂,菜园里的蔬果烂的烂、倒的倒、死的死,一片狼藉;葡萄架上好些枯枝耷拉下来,鬼爪也似;被张政砍倒的桃树还堆在墙角;张政的棺材依旧停在院子醒目的位置,更让这座宅院阴森生寒。
仿佛阳光普照人间,唯独落下张宅。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张静姝每晚坐在院子里怀着希望等待天亮,又在天亮时碾碎全部希望地黯然离去。
一次又一次。
不知多少天后,她终于醒悟。
即使天亮了,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没有梦醒。
迄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张忠死了,张政死了,小桔死了。
没有家人,何来家?没有家,何来生活?
她的生活,全都死了。
她醒悟到这件事的那天,内心异常平静,还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