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四十一)
今日有风雪,从铅灰色天空一层层抛洒下来,宛若银珠溅玉。
孟宴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取下那件黑白千鸟格驼绒大衣,罩在白衬衣和黑西装外面,由镜子里望去,果然温润谦和,有种墨香古砚里浸泡出来的书卷气。
昨天奢侈品店的工作人员来送货,孟宴臣随便试穿了几件,这一身最得皎皎青眼,她同他玩笑:“哥哥看起来像大学生一样,朝气蓬勃,清爽干净,多好看啊。”
楼下客厅里,顾白月正陪付闻樱一起编红绳,原本这些过年的装饰物可以交给家政阿姨,是顾白月有意缓和家里氛围,特意找个由头同孟怀瑾和付闻樱谈心。
孟宴臣拾级而下,顾白月偶然抬头。
“哥哥,早上好。”
仿若宿命般地对视一眼,浮光掠影,之后不动声色,各自轻轻巧巧地避开目光。
她穿着浅紫色棉旗袍,衣领袖口镶嵌着一圈儿软乎乎的绒毛,结着几粒精致繁复的琵琶扣,手腕上套了一只水头极足,莹透润泽的羊脂玉镯。
应该是妈妈为她挑选的衣服和配饰,付女士的审美向来偏于典雅天然,婉约得体。
皎皎这么穿自然是极为昳丽,宛若清水出芙蓉,高洁出尘,——应该说她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格外出色。
疲于奔命的人,仿佛是没有机会彻底闲下来,即便是一年将尽,已经能嗅闻到空气中烟花爆竹的气味,也要不停处理各种琐事。
“等等。”
见孟宴臣打过招呼就要出门,顾白月从衣架上拿起一条围巾追过去,“今天刮北风,冷得很,哥哥穿暖和一点。”
“好。”孟宴臣将围巾接过来,一圈圈缠在脖子里,深灰色映衬得他眉目疏离,心甘情愿地俯首披上一层枷锁。
顾白月怔怔地望着孟宴臣叹息,所以她才不想让他面对这一切啊,知道她受到伤害,他总是会比她还痛苦……
尤其,这伤害还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很可惜,她好像并没有成功地瞒天过海。
皎皎站在面前发呆时,孟宴臣便半垂眸子,静悄悄收敛双目里的悲凉,由始至终不曾抬头瞧她一眼。
——他望她的眼神总是不够清白,爱·欲纠缠,孟宴臣自己也知道,所以从不敢在人前认真看她,习惯性地克制隐忍。
他方才故意选这一身顾白月最喜欢的衣物,已经表现得太过露骨,不宜再有别的举动了。
一片雪花落在顾白月脸上,她鼻尖微红,嗓音软糯之中带着丝丝酸涩,勉力微笑:“总感觉我的小妖怪又要出去打群架了……哥哥,记得保护好自己啊,不要被其他猫猫的爪子伤到,平平安安地回家。”
你看,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目光仅仅蜻蜓点水般短暂停驻,也能洞悉对方的一切。譬如现在,孟宴臣为了报复那些设计陷害他的人,大刀阔斧地改造国坤集团,以奇军突起之势,逼得对手公司损城失地,利益腰斩。
狗急跳墙,那群丧家之犬试图联合其他散兵游勇,发起对国坤的总攻,火力点之一便是孟宴臣,毕竟他可是孟怀瑾和付闻樱唯一的儿子。
孟宴臣的处境很危险,他清楚自己做得这一切,确实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必然成为群矢之的,可谓四面楚歌。
风险固然很大,可是一旦顺利翻盘,就能逼得对手公司自断一臂,缩减将近五分之二的市场份额,而他也能摆脱头顶孟怀瑾和付闻樱的光环,切切实实将国坤握在手里。
如此背水一战,他必然要让那些人自饮苦果。
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告诉皎皎,可皎皎还是猜到了。
他是如此了解她,她也是如此了解他……
多么悲哀。
可这悲哀之中又隐藏着甜蜜,让人不停地饮鸩止渴。
孟宴臣离开后,顾白月看了看貌似老神在在,端坐钓鱼台的孟怀瑾,又瞅了瞅沉稳端庄,八风不动的付闻樱,特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厚着脸皮假哭:
“唉,哥哥去参加什么联盟商会了,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合起伙来欺负他,呜呜呜,哥哥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她开火车一样呜呜了好半天,付闻樱无奈地瞥过来,“行了,没看你爸爸穿着外出见客的衣服吗?”
顾白月牌小火车一脚急刹:“嗳?”
孟怀瑾将报纸叠好,对妻子摇头失笑:“说好了我晚一会儿到,好让宴臣吃点教训,结果连我看完一条财经新闻的时间都等不了,你啊你,总是这么嘴硬心软。”
……
顾白月参加完春晚彩排,迎着霏霏细雪回到家里,孟怀瑾夫妇出门去朋友的温泉酒庄了,这会儿家里只有她和付泽生。
两人不甚相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顾白月同他礼节性问好,径自去了与客厅相连的茶室。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顾白月只穿了一件中国风的米白色毛衣,上面用红绒线勾出